夜。
黑得像泼了墨。雨还没停,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像无数只鬼手在挠。风穿过庭院的竹林,发出呜呜的哀鸣。
阿珂回来了。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进屋子,浑身湿透,黑衣紧贴着窈窕的身段,脸上却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对着守候的苏荃和双儿,轻轻点了点头。
成了。调包成功。
客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着窗外单调的雨声,更添几分阴森。
韦小宝没睡。他穿着整齐,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盯着帐顶。怀里,贴身藏着那本刚刚得手的、还带着书房密室阴冷气息的正蓝旗《四十二章经》。经书的绸缎封面冰凉,硌着他的胸口,像一块冰,又像一团火。
得手了。第八本经书。凑齐了。
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苏荃立刻开始收拾细软,动作轻快而无声。双儿则警惕地守在门边,耳朵贴着门板,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计划是,天亮之前,借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利用苏荃早已探明的一条通往府外废园的隐秘小路,悄悄溜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韦小宝的心,悬在嗓子眼。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心慌。吴三桂那条老狐狸,真的这么容易骗过去?那书房的重重守卫,那精明的谋士,难道都是摆设?
“公子,喝口热水,定定神。”双儿端来一杯温水,眼中满是担忧。
韦小宝接过杯子,手微微有些发抖。他强迫自己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那股从心底冒上来的寒意。
突然——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穿透雨幕,从王府深处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急促而尖锐,像垂死巨兽的咆哮,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紧接着,是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刀剑出鞘的摩擦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传令声!
整个平西王府,像一口被烧开的油锅,瞬间炸开了!
“怎么回事?!”韦小宝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脸色骤变!
苏荃一个箭步冲到窗边,用指尖蘸湿窗纸,捅开一个小孔,向外望去。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坏了!”她声音发紧,带着一丝罕见的颤抖,“是王府的紧急集结号!全府戒严!外面……外面全是兵!把我们这个院子围死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院门外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沉重的门闩被落下!紧接着,火把的光亮透过窗纸映进来,将整个小院照得亮如白昼!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影,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韦——小——宝!”
一个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充满暴怒和杀气的咆哮声,从远处传来,穿透雨幕,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是吴三桂的声音!
身份暴露了!
东窗事发!
韦小宝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怎么会……阿珂姑娘不是……”双儿惊得花容失色,看向阿珂。
阿珂依旧面无表情。她的行动,绝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苏荃凤眸中寒光一闪,瞬间冷静下来:“不是阿珂的问题。是别的环节出了纰漏。可能是我们中毒的时间太巧合,引起了怀疑;也可能是……王府里有极高明的追踪高手,察觉了书房附近的异常气息。现在不是找原因的时候!”
她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杀意:
“桂公公?桂公公睡下了吗?世子爷来看您了!”
是吴应熊!他还带着大批高手!
韦小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惊疑不定、又带着几分惶恐的表情,扬声应道:“是……是世子爷吗?外面……外面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奴才……奴才这就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对苏荃三人使了个眼色。苏荃会意,迅速将重要的东西塞进一个随身的小包袱。双儿和阿珂一左一右,护在韦小宝身前。
“吱呀”一声,院门被从外面推开。
吴应熊站在门口,穿着一身锦袍,外面罩着蓑衣,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的笑容。他身后,黑压压地站着一群手持利刃、气息彪悍的护卫,为首几人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显然是王府圈养的一流高手。火把的光芒在他们脸上跳跃,映出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雨水顺着他们的蓑衣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一道道细流。
“桂公公,”吴应熊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深夜打扰,实在抱歉。只是……府里出了点小事,家父震怒,想请桂公公移步书房,当面问几句话。”
当面问话?骗鬼呢!这架势,分明是押赴刑场!
韦小宝心里雪亮,一旦跟着他们走出这个院子,进了那龙潭虎穴般的书房,就再也别想活着出来!吴三桂定然布下了天罗地网,要将他碎尸万段!
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他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脚步却像钉在地上一样,半步不移:“世子爷,这……这是从何说起啊?王爷要问话,奴才自然该去。只是……只是奴才这身子,您也看到了,下午中了毒,这会儿还头晕眼花,上吐下泻的,实在是……实在是走不动道啊!要不……要不明天?等奴才身子好些了,一定亲自去给王爷磕头请罪!”
“走不动?”吴应熊冷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他身后的高手们也同时踏前一步,杀气扑面而来!“没关系!本王……哦不,世子我,可以让人‘扶’你过去!”
他特意加重了“扶”字,意思再明白不过。
“这……这怎么敢劳烦世子爷和各位军爷……”韦小宝一边讪笑着往后缩,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院子。院子不大,三面是墙,一面是门,已经被堵死。墙高至少两丈,光滑无比。唯一的出路,就是杀出去!可外面是成百上千的甲士!是龙潭虎穴!
苏荃悄悄碰了碰韦小宝的手,指尖冰凉,在他手心飞快地划了两个字:“拖、闹。”
韦小宝立刻会意。拖时间,等变数!把事情闹大,闹得人尽皆知!吴三桂毕竟还没公开造反,多少要顾忌点影响,尤其是在王府内动手杀钦差,传出去不好听!
“世子爷!”韦小宝突然提高嗓门,声音带着哭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吴应熊连连磕头,“世子爷明鉴啊!奴才对王爷,对世子爷,可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下午中毒,奴才和世子爷一样,是受害者啊!王爷为何要见责于奴才?奴才冤枉啊!冤枉啊!”
他这一哭闹,声音极大,在寂静的雨夜里传出去老远。果然,院子外围观的仆役和部分低级护卫中,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吴应熊眉头一皱,眼中杀机毕露,厉声道:“桂公公!你少在这里装疯卖傻!你干的好事,自己心里清楚!来人!给我拿下!”
他身后两名高手应声而出,如狼似虎般扑向韦小宝!
“保护公子!”双儿娇叱一声,短剑出鞘,化作一道青光,迎向左边一人!阿珂几乎同时动了,白衣一闪,剑如惊鸿,直刺右边那人咽喉!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铛!铛!”
两声脆响!火星四溅!
那两名高手显然没料到这两个娇滴滴的女子武功如此高强,仓促间被逼得连连后退!
“反了!反了!竟敢拒捕!”吴应熊又惊又怒,气急败坏地吼道,“都给我上!格杀勿论!”
他身后数十名高手齐声呐喊,刀剑并举,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瞬间将小小的院子挤得水泄不通!
“跟他们拼了!”韦小宝知道再无转圜余地,眼中凶光一闪,厉声吼道!他手腕一翻,三把飞刀已扣在指间!身子一矮,神行百变身法展开,像泥鳅一样滑入敌群之中!
厮杀瞬间爆发!
小小的院落,成了修罗屠场!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双儿短剑狠辣刁钻,专攻下三路,配合灵巧的身法,在人群中穿梭,不时有敌人惨叫着倒地。
阿珂剑法超群,每一剑都带着森然寒气,剑光过处,必有一人毙命!苏荃掌法凌厉,透骨钉神出鬼没,专打穴道,中者立毙!
韦小宝将飞刀绝技发挥到极致!在如此近的距离,面对如此多的敌人,飞刀几乎不需要准头,只管朝着人最密集的地方招呼!嗤嗤嗤!寒光连闪!每一次出手,必有一名敌人捂着咽喉或心口倒下!他的神行百变更是救命稻草,在刀剑缝隙中钻来钻去,险象环生,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
但敌人太多了!而且都是好手!更可怕的是,院墙外,还有更多的弓箭手张弓搭箭,冰冷的箭簇对准了院内!只是因为混战在一起,怕误伤自己人,才没有放箭!
四人背靠背,结成一个小圈,奋力抵挡。但敌人的攻势如同惊涛骇浪,一波猛过一波!双儿肩头被刀锋划开一道血口!苏荃的衣袖被削掉一截!阿珂为了替韦小宝挡开一支冷箭,手臂被划伤!韦小宝自己也挨了几记拳脚,气血翻涌!
这样下去,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得被剁成肉酱!
“冲出去!必须冲出去!”韦小宝嘶声大吼,眼睛都红了!他看准院门方向,那里是吴应熊所在,守卫相对薄弱一些!“往门口冲!抓住吴应熊那龟儿子!”
他双手连扬,一把飞刀射向吴应熊面门,逼得他慌忙躲闪!同时身形如电,向门口猛扑过去!双儿和阿珂心领神会,剑光暴涨,替他开路!
“保护世子!”护卫们大惊,纷纷向吴应熊靠拢!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
异变陡生!
王府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更加激烈、更加混乱的喊杀声!还夹杂着房屋倒塌的巨响和冲天的火光!
“怎么回事?!”
“哪里走水了?!”
“是粮仓方向!”
围攻韦小宝的护卫们一阵骚动,攻势不由得一缓!
机会!
韦小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是天赐良机!他大吼一声:“走!”
四人如同离弦之箭,趁着敌人分神的刹那,拼死向院门口杀去!
“拦住他们!一个也别放跑!”吴应熊气急败坏地尖叫!
但就在此时,一个王府校尉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脸色惨白,声音都变了调:“世子!世子!不好了!西……西城粮仓被人点着了!还……还有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正在攻打银安殿!府里……府里乱套了!”
什么?!粮仓被烧?银安殿被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韦小宝也愣住了。是谁?在这个时候,在平西王府的核心腹地,点起了这把火?是友?是敌?
但无论是什么,这把火,烧得好!烧得正是时候!
他再不犹豫,看准护卫们因为震惊而出现的空隙,与双儿、阿珂、苏荃合力,如同四把尖刀,猛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冲出了小院!
院外,果然大乱!到处是奔跑救火的人影,到处是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往西!去歪脖子树汇合!”韦小宝嘶声喊道,辨明方向,一头扎进了混乱的人潮和雨幕之中!
身份暴露险!
绝境之中,一线生机,竟以这样一种谁也预料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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