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阴沉得像一块用旧了的抹桌布,拧得出水来。云层低低压着,闷雷在远处滚过,声音沉闷,像一头被囚禁的困兽在咆哮。风也停了,空气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整个昆明城都被塞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里。
韦小宝坐在客院的石凳上,手里把玩着那本空壳的镶蓝旗《四十二章经》。经书的绸缎封面是深蓝色的,在昏暗的光线下,近乎墨黑,边缘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看起来古朴而神秘。但里面,却是空的。那页至关重要的、绘有藏宝图碎片的夹层羊皮,早已被他取出,与其他六张碎片小心翼翼地藏在一起。
这本空壳经书,此刻成了他手中唯一、也是最大的一张牌。一张用来偷天换日的牌。
调包计。
这是苏荃想出的、唯一可能行得通的法子。硬抢是送死,只能智取。用这本外观极其相似的镶蓝旗经书,换走吴三桂手中那本真正的正蓝旗经书。
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于登天。
书房是龙潭虎穴。吴三桂是成了精的老狐狸。经书藏在何处?密室?暗格?还是就摆在书案上?守卫如何突破?调包时如何不被发现?调包后如何脱身?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就是万劫不复。
“不能再等了。”苏荃的声音打破沉寂。她站在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观察着外面。院子里,那四名护卫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纹丝不动。更远处,巡逻队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吴三桂的耐心已经耗尽。明天的饯行宴,恐怕就是摊牌之时。要么逼你表态,要么……直接动手。”
韦小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感觉喉咙发紧。他何尝不知?今天的书房试探,就是最后通牒。吴三桂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杀机暗藏的眼睛,此刻还在他脑海里晃动。
“关键是经书的具体位置,和守卫换岗的规律。”双儿低声道,她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拉着书房的简图,这是她凭借超凡的记忆力,根据昨日短暂一瞥记下的。“楼下的四名高手,几乎不动。但二楼的窗户,我注意到东南角那一扇,窗栓似乎有些松动,而且窗外有一棵老槐树的枝桠,离得很近。”
阿珂抱着剑,靠在廊柱上,清冷的眸子望着阴沉的天色,忽然开口:“子时三刻。楼下护卫会有一次短暂的交接,虽然只有几句话的功夫,但东南角那个位置的视线,会有瞬间的死角。而且,后半夜会有雨。”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韦小宝心头的迷雾!
子时三刻!雨夜!
天时!地利!
韦小宝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疯狂光芒:“妈的!赌了!就在今晚子时三刻!”
计划迅速在四人之间低声商定。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都被设想应对方案。
行动的核心,在于韦小宝和阿珂。
阿珂,凭借绝顶轻功,利用老槐树枝桠的掩护,在子时三刻护卫交接的瞬间,从二楼东南角那扇松动的窗户潜入书房。她的任务只有一个:找到经书,完成调包!然后原路返回。整个过程,必须快如鬼魅,悄无声息。
而韦小宝,则要制造一个绝对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要在子时前后,在吴三桂或者其心腹的眼皮子底下,制造一场足够大、足够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意外”!
“什么意外?”双儿担心地问。
韦小宝眼珠一转,一个恶毒又有效的点子冒了出来。他看向苏荃,低声道:“苏荃,你那种能让人短时间内浑身起红疹、又吐又泻,但又不伤性命的药,还有没有?”
苏荃凤眸一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有。足够放倒一院子的人。”
“好!”韦小宝一拍大腿,“就在今晚的酒菜里下手!目标……就是世子爷,吴应熊!”
众人皆是一怔。
韦小宝狞笑道:“那草包世子,贪杯好色。今晚,老子就去‘拜访’他,拉着他喝酒!苏荃你把药下在他和我的酒里。到时候,我和他一起中毒,症状要一模一样!吐得昏天黑地,浑身起红疙瘩!这样,谁还会怀疑老子半夜三更能去偷东西?吴三桂就算疑心再重,看到他宝贝儿子跟老子一起中了招,也得先忙着救人查案!”
这计策,可谓毒辣!把自己和仇人的儿子绑在一起中毒,简直是绝妙的障眼法!
“可是……公子,那你岂不是也要受罪?”双儿心疼道。
“受点罪算什么?总比掉脑袋强!”韦小宝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就这么定了!苏荃,配药。双儿,你去打探吴应熊今晚的动向。阿珂姑娘,”他看向阿珂,神色郑重,“潜入书房,调包经书,全看你的了!得手后,不要回这里,直接去西墙根那棵歪脖子树下等我们汇合!”
阿珂看着他,清冷的眸子波澜不惊,只轻轻点了点头。
计议已定,分头准备。
夜幕,在压抑的闷雷声中,终于降临。
韦小宝换上一身光鲜的袍子,脸上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拎着一坛从京城带来的、号称御赐的佳酿,大摇大摆地朝着吴应熊居住的院落走去。
吴应熊正搂着两个新买来的侍妾在屋里听曲儿,见韦小宝来访,有些意外,但听说有御酒,又见韦小宝态度恭敬,便也假意应酬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韦小宝巧舌如簧,把吴应熊捧得飘飘然,劝酒不断。苏荃早已悄悄将特制的药粉下在了酒壶里。药性发作需要一段时间,正好在子时前后达到顶峰。
与此同时,客院里,阿珂已换上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衣,像一道融入了夜色的影子。双儿和苏荃仔细检查着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确保没有一丝声响。苏荃将一本用油纸包好的、与真经书重量相仿的镶蓝旗空壳经书,递到阿珂手中。
“小心。”苏荃只说了两个字。
阿珂接过经书,贴身藏好,对苏荃和双儿微微颔首,身形一晃,已如轻烟般掠出窗外,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子时将近。
韦小宝和吴应熊的酒宴已近尾声。两人都喝得面红耳赤,称兄道弟。突然,韦小宝猛地捂住肚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冷汗直冒:“哎……哎哟!世……世子爷……肚……肚子疼得紧!”
几乎同时,吴应熊也感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紧接着浑身奇痒难耐,他低头一看,手臂上已冒起一片片恐怖的红疹!
“啊!怎么回事?!酒……酒里有毒!”吴应熊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大叫起来!
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侍妾的尖叫声,仆役的奔跑声,护卫的呵斥声,响成一片!灯笼火把瞬间将小院照得亮如白昼!
韦小宝也抱着肚子滚倒在地,一边惨叫一边呕吐,身上同样迅速起满了红疹,看起来比吴应熊还要凄惨三分!
“来人!快来人!世子中毒了!桂公公也中毒了!快传府医!”管家声嘶力竭地喊着,整个世子别院乱作一团。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王府。吴三桂很快被惊动,带着亲卫和府医匆匆赶来。看到儿子和韦小宝双双中毒的惨状,吴三桂又惊又怒,脸色铁青,厉声下令严查酒水食物,封锁院落!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中毒事件”牢牢吸引住了。王府的护卫力量,大部分被调往世子别院和厨房等地。书房方向的守卫,虽然未被调动,但人心难免浮动。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
子时三刻到了。
夜空中,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乌云,紧接着,滚滚闷雷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成了倾盆暴雨!
雷声和雨声,完美地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
书房小院东南角,那棵老槐树的枝叶在狂风暴雨中疯狂摇曳。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沿着湿滑的树干悄无声息地攀援而上,精准地落在了那扇预先看好的、窗栓松动的窗户旁。
是阿珂。
她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淡淡的残影。指尖在窗缝一探一拨,“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窗栓滑开。她像一溜水银,无声无息地滑入了窗内,随即反手将窗户虚掩。
书房二楼,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屋内的轮廓——巨大的书架,沉重的书案,还有空气中弥漫的陈旧墨香和……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檀香又带着腥气的古怪味道。
阿珂屏住呼吸,像一只灵猫,伏在冰冷的地板上,耳朵捕捉着楼下的动静。楼下护卫的呼吸声平稳,并未察觉。暴雨和雷声是完美的掩护。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鹰,迅速扫视。经书会在哪里?书案上?太显眼。书架里?如大海捞针。
她想起苏荃的推测:吴三桂这种人,绝不会将真正重要的东西放在明处。必有密室或极其隐蔽的暗格。而暗格,往往设在主人最常接触、又最不易被外人想到的地方。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书案靠墙摆放,案面整洁,文房四宝摆放有序。但……案角那个看似装饰用的、雕刻着蟠螭纹的青铜镇纸,位置似乎有些过于端正,与周围随意摆放的笔筒、砚台略显不协调。
阿珂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书案旁。她没有贸然触碰镇纸,而是仔细观察。镇纸底部与案面接触的部位,异常光滑,几乎没有灰尘。她伸出两根春葱般的手指,轻轻按在镇纸顶部,微微用力,试探着顺时针一旋!
纹丝不动。
她蹙了蹙眉,又逆时针一旋!
“咔。”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雷雨声完全掩盖的机括响动!镇纸微微下沉了半分!
紧接着,书案侧面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挡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暗格!
暗格中,赫然放着一本书!蓝色绸缎封面,在闪电的光芒下,反射出幽暗的光泽!封面上,《四十二章经》五个金字,隐约可见!
正蓝旗经书!
阿珂的心脏猛地一跳!找到了!
她毫不迟疑,立刻从怀中掏出那本用油纸包好的赝品经书,迅速与暗格中的真经书调换!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一丝犹豫!然后将暗格推回原处,将镇纸轻轻旋回原位。
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人动过。
得手了!
阿珂不敢有片刻停留,身形一闪,已回到窗边。她侧耳倾听,楼下护卫依旧没有异动。她轻轻推开窗户,像一片落叶般飘出,反手带好窗扇,沿着湿滑的树干滑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瓢泼大雨和漆黑的夜色中,朝着约定的西墙歪脖子树方向而去。
整个过程,从潜入到得手离开,不过数十次呼吸的时间。快!准!静!
完美得如同一个幻影。
与此同时,世子别院依旧乱成一团。府医手忙脚乱地诊治,吴三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韦小宝躺在临时搬来的榻上,哼哼唧唧,表演得淋漓尽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地等待着阿珂的信号。
雨,越下越大。雷声,滚滚不绝。
偷天换日计。
这险到极致的一步棋,似乎……走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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