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春雨,不期而至。
没有前几日的疾风骤雨,只是细细密密的,如烟似雾,无声地笼罩了整个庐江。
远山近水,黛瓦粉墙,都浸润在这片迷蒙的水汽之中,轮廓变得柔和而遥远。
周宅庭中的杏花已开始凋零,粉白的花瓣被打湿,黏在青石板上,又被雨水缓缓冲刷,汇入角落的沟渠。
雨丝敲打着屋檐、芭蕉叶,发出绵密而富有韵律的沙沙声,仿佛天地间最温柔的催眠曲。
这日清晨,小乔在卧房内醒来。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雨声潺潺。
她缓缓地、有些吃力地撑着身子坐起,背后垫了好几个软枕,才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她低下头,双手轻柔地覆在自己的腹部,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两个小家伙时不时传来的有力悸动。
她日日盼着,盼着腹中这两个小生命能快些瓜熟蒂落,好让她能从这沉重的负担中解放出来,重新拥有自由活动的轻盈。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了一阵敲敲打打声,夹杂着老人温和的交谈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与她的忧思。
声音是从隔壁厢房传来的。
小乔侧耳细听,不由得莞尔。
原来,是堂叔和曾叔趁着雨天不便外出,正在厢房里合力制作婴儿用的小床。
木料是前几日特意挑选回来的上好松木,带着淡淡的清香。
“曾兄,你那边榫卯对准了没?可别歪了,回头小娃娃睡上去不稳当。”
这是堂叔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慢条斯理。
“放心,我看准了。哎,这两个小床,是不是该做得一模一样?还是稍微有点区别,以后好区分?”曾叔的嗓音则更洪亮些,语气里透着兴奋。
“要我说啊,” 堂叔沉吟着,伴随着轻轻的敲击声:
“还是做一样的好。公瑾和小乔不是给取了‘寻’和‘音’的名字吗?到时候在床头刻上小小的字,又雅致,又能分清。样式嘛,就按咱们庐江老样子,简单结实,边角都打磨圆润了,绝不能有毛刺,伤着娃娃细皮嫩肉的可不行。”
“是啊,还是你想得周到!”
曾叔连连称是,接着又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啊,眼看着周夫人就要生了。想想公瑾小时候,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这一转眼,他都要当爹了……咱们这俩老骨头,还能为他的孩儿做点小床,心里头啊,暖烘烘的。”
“是啊,” 堂叔的声音也柔和下来,敲打声似乎也放轻了。
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里满是慈爱。
接着,是香儿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笑意:
“周叔,曾叔,你们看这个围栏的高度这样行不行?是不是再加高一点更安全?”
“孙小姐手巧!这个高度正好,再加高,娃娃大点了自己爬起来就不方便看了……” 曾叔乐呵呵地指导着。
就在这时,厨房方向也传来了阿吉清亮又带着点焦急的喊声,穿透了雨幕和敲打声:
“曾叔——!您快来看看!您教我的那锅鱼汤,火候是不是到了?我怕熬过了头!”
曾叔一听,连忙扬声应道:
“哎!来啦来啦!阿吉你先把火调小些,我这就来!”
说罢,想必是匆匆放下手中的工具,脚步声嗒嗒地朝厨房去了,留下堂叔和香儿继续手上的活计。
听着外间这一连串充满烟火气的声响——
小乔脸上渐渐露出了宁静而期待的笑容。
她低声喃喃:“寻儿,音儿,大家……都在等着你们呢。”
周宅之内,一片为爱忙碌、静待花开的温馨,正悄然抵御着春寒,孕育着无限的希望。
……
另一侧,江陵。
周瑜连日的案牍劳形,终于将南郡积压的紧要政务梳理清楚,各项安民、春耕、防务指令也已一一落实。
书房内,堆积如山的文书矮了下去,只剩下最后一叠待归档的卷宗。
周瑜提起朱笔,在最后一份关于城南荒地开垦进展的简报上批复了“甚好,依议推行,秋后察效”几个字,然后搁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连日紧绷的神经,随着这口气缓缓松弛下来。
他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揉了揉因长时间阅读批注而有些酸涩的眉心。
目光扫过整洁了许多的书案,最后落在一沓干净的信笺上。
他伸出手,抽出一张质地细腻的宣纸,平铺在桌面上。又提起紫毫笔,在砚边轻轻掭饱了墨汁,悬腕,凝神片刻,然后一笔一划地,在洁白的纸笺上,缓缓写下两个名字:
周寻。
周音。
笔锋沉稳有力,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两个字并列而书,“寻”字稍显峻拔,“音”字则更显圆润流畅。
写罢,周瑜放下笔,静静地注视着这两个名字。
看着它们从心中跃然纸上,一种混合着温柔与深切期盼的情绪,在他胸腔中鼓荡。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柔和而满足的弧度,低声喃喃:
“明日……明日为父便能启程,返回庐江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归心似箭的急切:
“再过不久……就能与你们二人相见了。”
他眼神变得有些迷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不知你们……会是何模样?”
他正沉浸在这份即将为人父的幸福憧憬之中,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太守。”
是石青的声音。
周瑜瞬间回神,下意识将纸笺轻轻折起,妥帖地收入自己怀中。
然后才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进。”
石青推门而入,步履轻快,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神色。
他拱手行礼后,便开始简洁地汇报:
“太守,方才户曹呈报,城南荒地开垦之事推进顺利,已有近百户登记,纠纷平息大半。其余各部政务也已按您的批示落实,暂无新的急务。这几日南郡诸事大体已处理得当,太守可安心返回庐江,照顾妻儿了。”
周瑜听着,点了点头,心中最后一丝牵挂也落了地。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
“此次返回庐江,恐怕要待得久些,须等夫人平安生产,身体恢复,孩儿们也稍稳当。但,我不在期间,南郡日常事务,由长史及各曹掾依律例处置。若有十分紧要、或牵扯重大的事项……”
他看向石青,目光中带着信任:
“恐怕要劳烦你,多跑几趟,两地奔波,将消息传递于我知晓了。”
石青闻言,立刻挺直腰板,毫不犹豫地应道:
“太守言重了!此乃小人分内之责,何来劳烦之说?小人定当尽心竭力,确保消息通达无碍!”
看着他忠心耿耿的模样,周瑜心中慰藉,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
“石青,我记得……你户籍录上,祖籍亦是庐江?”
石青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周瑜会问起这个,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光芒,连忙答道:
“太守竟还记得!是,小人祖籍确在庐江。不过父母早年便携小人迁至江陵谋生,小人也算是在江陵长大,对庐江故里……其实印象不深了。”
“原来如此,”
周瑜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些许闲聊的随意:
“那我们倒是同乡了。你在庐江……如今可还有什么亲眷故旧?”
这个问题让石青明显地怔了一下。
他脸上惯常的恭谨神色出现了短暂的凝滞,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
“小人……在庐江,还有一位兄长。”
他顿了顿,补充道:
“他在庐江城西,守着祖上留下来的……一间铁匠铺子。”
周瑜眼中光芒一闪,微微一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是吗……”
周瑜不禁仔细打量起石青的面容。
之前未曾留意,此刻有心观察,果然发现石青清瘦的脸庞、略显书卷气的眉眼之间,与石松那高大魁梧、轮廓硬朗的面容,依稀有着某种神似之处,尤其是那眼神深处不易察觉的倔强与专注。
“果然……”
周瑜了然地点了点头,喃喃道:
“眉眼之间,确有几分相似。虽形貌气质各异,可到底是血脉相连。”
石青被周瑜这番突如其来的端详和评论弄得有些不明所以,脸上浮现出困惑之色,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周瑜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便没有继续深究兄弟之事,转而收敛了笑意,恢复了从容,对他说道:
“好了,此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将明日返程的一应事宜再检查确认一遍。明日一早,我便动身。”
石青如蒙大赦,连忙收敛心神,拱手应道:
“是,太守!小人明白!”
说罢,恭敬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内重归寂静。
周瑜独自一人,重新靠回椅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张折起的纸笺。
“石松……石青。”
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泛起一丝感慨的笑意:
“松木青青,倒是好寓意。外貌一刚一柔,性格一内敛沉静,一机敏果敢……二人虽道路不同,可那眉宇间的倔强,倒是一脉相承。”
思绪飘飞,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那张纸,展开,目光温柔地流连于“周寻”、“周音”四个字上。
“将来……”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遐想与温柔期许:
“我的寻儿和音儿,你们二人,会不会也是这般?或许模样相似,或许性情各异,一个活泼好动,一个沉静聪慧……”
窗外的江陵,夜幕低垂,星子渐明。
明日,他将回到挚爱身边,而关于生命、传承与羁绊的思考,如同这春夜的微风,静静流淌。
……
第二日,半月之期如约而至。
清晨的江陵,薄雾尚未散尽,空气微凉。
周瑜已是一身利落劲装,墨蓝色的锦缎披风在晨风中轻轻拂动。
石青牵着他那匹神骏的坐骑,恭敬地将马鞭递上。
周瑜接过,握在手中,目光再次投向这个他经营日久的南郡治所,府衙肃穆,街市渐醒。
他看向石青,沉声叮嘱,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
“我走之后,南郡诸事,无论大小,务必谨慎处置。日常事务,各司其职;若有要事,或遇难决之题,务必及时派人告知于我,不可延误。”
石青挺直脊背,神情肃然:
“是,太守!属下谨记!”
周瑜点了点头,踩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坐稳后,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太守府的匾额和渐次忙碌起来的署衙。
千头万绪,骤然离开,心中总萦绕着一丝放不下的责任与隐隐的歉疚——
既是对南郡,仿佛也是对那些需要他定夺的事务。
石青敏锐地察觉到了周瑜眉宇间的那抹忧虑。
他上前一步,仰头望着马上的周瑜,语气诚恳而坚定:
“太守,请放心南去。如今南郡诸事已上轨道,各部皆知章法,按部就班,不会出大的纰漏。”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却字字清晰,直指周瑜心中最柔软的牵挂:
“眼下,对太守而言,最紧要的,莫过于庐江的周夫人。太守应以妻儿为重,安心归家。”
这番话,如同一阵和风,轻轻拂去了周瑜心头那层不安的薄雾。
他看着石青忠诚可靠的面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感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微笑。
他对着石青,也像是再次对自己确认般,清晰地说道:
“好。”
说罢,他不再犹豫,一抖缰绳,轻喝一声:
“驾!”
骏马长嘶,撒开四蹄,载着归心似箭的主人,朝着东方,朝着庐江的方向,绝尘而去。
马蹄声疾,扬起淡淡尘土,在晨光中渐渐远去。
石青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一人一马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才郑重地拱手,对着空荡荡的前方,低声祝愿:
“太守,一路顺风!周夫人,平安生产!”
归途之上。
起初,天公作美。
阳光破开晨雾,洒下融融暖意,官道两侧草木新绿,野花点点,正是赶路的好天气。
周瑜心中急切,一路快马加鞭,只盼着能早些见到夫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过了午时,天空渐渐聚起铅灰色的云层,阳光被吞噬,空气变得闷热潮湿。
当庐江城的轮廓已然在望时,酝酿已久的雨,终于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
这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树叶上、周瑜的身上。
雨水如瀑流下,很快浸透了他肩头的披风,冰凉的湿意透过衣物,贴上肌肤。
道路迅速变得泥泞湿滑,马蹄踏过,溅起浑浊的水花。
安全起见,周瑜不得不勒紧缰绳,将速度放缓下来。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小心控马,在雨中艰难前行。
原本预计午后即可抵达,此刻却被这场大雨生生拖慢了脚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眉头微蹙,望着近在咫尺却又因雨幕而显得朦胧的庐江城,心中牵挂更甚。
不知家中,小乔可安好?是否也在担忧这突如其来的大雨?
与此同时。
庐江,周宅。
小乔午睡醒来,便听见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如同倒豆一般。
她心中莫名一紧,扶着床沿慢慢坐起,走到窗边。
推开窗,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凉风卷着雨丝扑了进来。
雨势果然不小,天地间一片混沌,庭中的杏树枝叶在风雨中剧烈摇摆,地上的积水已汇聚成流,匆匆流向低处。
这样大的雨,莫说骑马,便是走路也需格外小心。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忧心忡忡地望着灰蒙蒙的雨幕。
算算日子,今日正是公瑾约定归来的半月之期。
他……他该不会冒雨赶路吧?这雨下得如此之急,路上定是难行……
正焦虑间,她听到廊下传来动静。
只见阿吉正踩着一架小梯子,踮着脚,努力地将一枚用红丝线系着的平安符,高高挂在她卧房门楣的正中央。
那平安符是堂叔前两日特意去城外观音庙求来的,据说最是灵验,能保产妇平安,孩儿康健。
阿吉挂得认真,嘴里还念念有词,挂好后,才小心地从梯子上爬下来。
一转身,瞧见小乔倚在门边,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正忧心忡忡地望着外面的暴雨。
“夫人!”
阿吉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
“您怎么起来了?还站在风口!这雨下得紧,寒气重,您快回屋里去!想要什么只管吩咐我便是!”
小乔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门外的大雨,声音里满是担忧:
“阿吉,我……我是担心。公瑾他……原是说好了今日回来的。可这么大的雨,他怎么赶路?万一路上……”
阿吉一听,小脸顿时严肃起来,也跟着望向门外瓢泼的大雨:
“这……这可不行啊!”
他急得跺了跺脚:
“雨这么大,路肯定滑得很!万一……”
他没敢把不吉利的话说出口,但眼中的焦急已经说明了一切。
下一秒,这个小男子汉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猛地转身,抄起门边立着的一把大油纸伞,又迅速套上自己的小蓑衣,动作麻利。
他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可靠又坚定,对小乔说:
“夫人!您别担心!就在这里安心等着,千万别出来!我这就去城门那里接应都督!”
小乔看着阿吉那双亮晶晶的、充满担当的眼睛,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担忧。
“阿吉……”
她犹豫道:
“雨太大了,你一个人……”
“夫人放心!”
阿吉拍了拍胸脯:
“我驾着马车去!慢点走,稳当着呢!我知道去城门的路,也认得都督的马!总比让夫人您在这里干着急强!”
见他主意已定,且思虑周到,小乔知道阻拦不住,也明白这或许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她点了点头,殷切叮嘱:
“好孩子,那……那你一定要小心!路上千万慢行,安全第一。若在城门见不到人,或是雨势实在太大,就赶紧回来,切莫冒险,知道吗?”
“嗯!阿吉明白!”
阿吉用力点头,然后,他撑开油纸伞,小小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冲进了迷蒙的雨幕之中,朝着马厩的方向跑去。
小乔扶着门框,望着阿吉消失的方向,又望了望灰暗的天际,心中默默祈祷。
可就在阿吉的手刚碰到门闩,正准备用力拉开冲入雨幕时,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却从外面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挟带着满身风雨的湿冷气息,猛然撞入了门内。
正是周瑜!
他显然已在暴雨中跋涉了不短的时间。
平日里一丝不苟束着的乌发,此刻被雨水彻底打散,几缕湿透的发丝紧贴在他苍白却依旧俊逸的脸颊和额角,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不断滴落。身上的披风和劲装更是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精壮而此刻因湿冷显得有些紧绷的身形轮廓。
他浑身上下都在向下滴水,站在那儿,像一尊刚刚从寒潭中打捞上来的玉像,带着一种狼狈却又惊人的、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都督!”
阿吉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过望,连忙撑开自己手中的油纸伞,踮起脚尖,努力将伞举过周瑜头顶:
“您可算回来了!夫人正担心着呢!”
他的喊声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夫人!都督回来啦!”
几乎是话音刚落,卧房的门便被猛地推开。
小乔扶着门框,急切地望出来。
当她的目光落在廊下那个浑身湿透、发丝滴水、面色微白的身影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所有的担忧瞬间化为了实质的心疼。
“公瑾!”
她失声唤道,也顾不得自己身子沉重,急急迈出门槛,朝他伸出手。
周瑜见她出来,连忙想阻止:
“夫人别出来,地上滑……”
可话未说完,小乔已经抓住了他冰凉湿漉的手臂,触手的寒意让她又是一颤。
“快!快进屋去!”
小乔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气,拉着他往屋里走,一边回头对还举着伞的阿吉吩咐:
“阿吉!快去厨房准备热水!再煮些姜汤来!”
“哎哎!我这就去!”
阿吉响亮地应着,转身就朝厨房方向飞跑而去,脚步声在湿漉漉的廊下嗒嗒作响。
小乔将周瑜拉进了温暖的卧房,反手关上了门,将凄风苦雨隔绝在外。
室内暖意融融,与周瑜周身的寒气形成鲜明对比。
“你、你这人!”
小乔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混合着焦急与后怕,她一边哭一边埋怨,手指颤抖地摸索着他披风上浸满雨水的系带,试图解开:
“怎么就这么死心眼!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雨吗?明明雨下得这么大,天都黑了,你就不能找个驿亭、或是茶馆歇歇脚,等雨小些再走?何必、何必非要冒这么大的雨赶回来?万一……万一路上有个闪失,你叫我……叫我和孩儿们怎么办?!”
她语无伦次,手上的动作却不停,终于解开了那沉重的、吸饱了水的披风,任由它“噗通”一声落在地上。
接着是外袍、里衣……她一件件为他脱下湿冷的衣物,全然不顾自己孕期行动不便,也顾不得什么羞涩,只想快点让他摆脱这一身冰寒。
周瑜却一直无措地望着她布满泪痕、写满心疼与责怪的脸上,他轻轻抬起手,想为她拭泪,指尖却冰凉,只好又放下,声音低柔地安慰:
“夫人莫担心,莫哭……我没事。只是淋了些雨,你看,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他试图挤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但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无力:
“今日……就算是下大雪、降冰雹,我也一定要赶回来的。我答应过你,半月之期,绝不拖延。怎能食言?”
可话音刚落,他却喉咙一痒,没能忍住,偏过头去,低低地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这个小小的喷嚏,在此时却如同惊雷。
周瑜自己也是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小乔,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窘迫。
“你瞧瞧!你瞧瞧!”
小乔的泪落得更凶了,手指戳了戳他冰凉的手臂,又气又急:
“这还没事?!都打喷嚏了!寒气肯定入体了!你、你……”
说话间,最后一件湿透的贴身衣物也被她褪下。
周瑜精壮的身体完全暴露在温暖的空气和她的视线中。
水珠顺着他宽阔的肩膀、线条清晰的锁骨、结实贲张的胸膛、块垒分明的腹肌……
一路滑落,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轮廓。湿透的墨发披散在身后,有几缕贴在颈侧,衬得肌肤愈发显得苍白。
小乔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埋怨,动作比平时重了些,拿着干燥柔软的布巾,用力擦拭着他身上的水珠。
周瑜被她擦得有些疼,却不敢躲,只是看着她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抱怨:
“你这般任性!这般随意!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叫我……叫我怎么放心嘛!”
她的声音哽咽,擦拭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倾尽全力的呵护。
那副又气又怕又心疼的模样,让周瑜心中满是歉疚与柔情。
他任由着她擦拭,直到她擦到腰腹处,正欲继续向下……
他才有些不自在地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
“夫人……夫人,你去歇着,我自己来就好。你身子重,别累着……”
“都要病了!还这般任性倔强!”
小乔甩开他的手,眼泪掉得更凶:
“你……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看着她的泪水,周瑜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像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道:
“对不起,夫人……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下次……下次我绝不会再这样了。”
小乔看着他这副湿发贴额、面色苍白、眼神歉疚又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模样,心头那点气恼终究是被更深的心疼压了下去。
她吸了吸鼻子,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被擦拭后微微泛红、肌理分明的身体上。
从线条优美的锁骨,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结实胸膛,再到壁垒分明、蕴含着力量的腹肌和人鱼线……
水珠被擦去后,肌肤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男性躯体特有的阳刚与力量感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
小乔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视线,手足无措地转过身,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未散的哭腔:
“快……快把干净衣服穿上啊!还、还傻站着干什么……想真着凉吗?”
她慌慌张张地去拿早为他准备好的干净寝衣。
身后却传来周瑜带着鼻音、却执拗的声音:
“夫人……你给我穿。”
小乔拿着衣服的手一顿,脸更红了,背对着他嗔道:
“谁……谁要给你穿啊!你这般不听话,这么有能耐,自己穿衣服还不会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又传来一声:
“阿嚏!”
小乔的心立刻又揪紧了。
她再也顾不得害羞,猛地转过身,只见周瑜依然赤着身站在原地,微微偏着头,鼻尖有些发红,眼神却固执地看着她,带着一丝想要被关怀的依赖。
“你……!”
小乔又急又气又无奈,连忙几步上前,抖开手中的干净寝衣为他披上。
就在这时,周瑜却突然伸出手臂,将她连同她手中那团柔软的布料,一起紧紧地、用力地搂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将她牢牢圈住,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小乔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比平时稍快的心跳,以及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浓浓的歉疚,以及压抑了许久的、终于得以释放的思念:
“对不起,夫人……我自知此番任性,让你担惊受怕了。可我……实在是思念得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半月……漫长得像过了半生。”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暖,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驱散所有风雨带来的寒意与分离的孤寂。
小乔被他抱在怀中,脸贴着他渐渐回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和低哑深情的告白,方才所有的担忧、气恼、羞涩,都化作了满心满溢的柔情与酸楚。
就在两人之间弥漫着重逢的浓情与无声谅解时。
门外廊下,阿吉那清脆响亮、带着急切的喊声骤然打破了室内的旖旎:
“都督!夫人!热水已经备好了!曾叔还熬了浓浓的老姜汤,说是驱寒最好了!”
这喊声让小乔瞬间从周瑜滚烫的怀抱中惊醒。
她脸上未褪的红晕更深,连忙伸手抵住周瑜坚实的胸膛,带着几分羞赧与慌乱将他轻轻推开,声音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带着嗔怪的急促:
“还……还不快去!先把衣服穿好!”
周瑜趁着小乔低头整理自己衣襟的瞬间,迅速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夫人,”
他唇角噙着一抹温暖而满足的笑意,声音低柔:
“等我,很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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