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未曾停歇。
那绵密而持续的声音,反而成了最好的白噪音,将夜晚的细微声响一一抚平。
二人相拥而眠。
小乔靠在周瑜温暖坚实的怀中,鼻息间尽是他沐浴后清冽安心的气息,竟难得地一夜安稳,腹中的两个小家伙也似被这雨声和父亲的怀抱安抚,没有如往常夜间那般频繁踢闹,让她得以沉入一个深沉无梦的睡眠。
周瑜的手臂始终轻轻环着她,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呼吸匀长。
直到第二日清晨,窗外的雨势才渐渐转小,从哗哗的倾泻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滴答,天色也亮堂了许多,不再是昨日那般阴沉。
小乔在周瑜怀中悠悠转醒,慵懒地眨了眨眼,却觉得身子比往日更加沉重,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酸软,竟是一点也不想动。
周瑜早已醒来,正垂眸看着她睡颜,见她醒了,便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角:
“夫人醒了,可要起身?”
小乔在他怀里蹭了蹭,含糊地咕哝:
“不想起……浑身都懒懒的。”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浓浓的依赖。
周瑜温柔摸摸她的发顶,他知道她孕期辛苦,尤其是这最后阶段。
他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哄着,像哄孩子一般:
“夫人乖,今日郎中要过来请平安脉,总得起身洗漱穿戴整齐才好。来,我帮你。”
他一边柔声说着,一边小心地扶她坐起,拿过准备好的温热帕子为她净面,又取来柔软的衣裙,一件件、极有耐心地帮她穿上,动作轻柔仔细,生怕弄疼了她或让她不适。
小乔便半闭着眼睛,享受着周瑜的服侍,任由他摆布,偶尔配合地抬抬手,嘴里还嘟囔着“这件太紧”、“带子放松些”之类的娇嗔,周瑜都一一笑着应下,调整妥帖。
待到穿戴整齐,梳洗完毕,用过早膳,郎中也恰在此时到了。
郎中依旧是那位须发花白、面容慈和的老者。
他进来后,先是向周瑜夫妇行了礼,然后便在小乔腕下垫了脉枕,凝神静气,三指搭上她的腕脉,细细品察。
室内安静,只有窗外渐沥的雨声。
周瑜坐在一旁,目光看似平静,实则紧紧锁在郎中的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小乔也有些紧张,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衣角。
良久,郎中收回手,脸上缓缓绽开一个了然又欣慰的笑容,抚着长须道:
“快了……快了,夫人这身子骨养得好,气血充沛。依老夫看,估摸着……就这三五日内了。”
“三五日内?”
周瑜闻言,身体微微前倾,确认道:
“一切可都已准备妥当?稳婆、药材、一应所需……”
郎中连忙拱手:“都督放心,所需药材皆已备齐,放在随时可取用之处。只待周夫人胎动规律,有生产迹象,我们立刻便能到位,绝无延误。”
周瑜这才稍稍安心,点了点头,语气郑重:
“有劳老先生费心,辛苦了。”
“此乃老夫本分。”
郎中再次行礼,又细细叮嘱了几句产前饮食起居的注意事项,这才躬身退下。
待郎中离开,房门重新关上,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周瑜转过身,看向小乔,方才在郎中面前的沉稳骤然褪去,眼底深处浮现出清晰的忧虑。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紧紧握住小乔的手,那手心竟有些微凉。
“夫人,听到了吗?就是这几日了。”
小乔的反应却与他截然不同。
巨大的如释重负涌上心头,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用力回握住周瑜的手:
“是啊!终于……终于要与他们见面了!太好了!”
她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语气又是嗔怪又是期待:
“这两个小家伙,在我肚子里折腾了这么久,踢得我日夜难安,总算舍得出来了!”
然而,周瑜看着她欣喜的模样,却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小乔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我……”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无力与心疼:
“我真想……真希望能替夫人承担这份辛苦。看着你身子一日日沉重,行动不便,腰酸背痛,我却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如今生产在即,这最后的难关……我只盼着,若有法子,能让我替你承受这生产之苦,该有多好。”
小乔闻言,心中涌起一阵暖流,手轻轻覆的手背上,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他:
“公瑾,你的心意,我岂会不知?但既为人母,这份孕育与分娩的疼痛,是上天赋予女子的职责,也是我与孩儿血脉相连的证明,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她顿了顿,脸上泛起母性的柔光:
“可是,你知道吗?这怀胎十月的辛苦里,藏着的幸福,也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她拉过他的手,一起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那下面生命的律动。
“这些时日,虽苦虽累,行动不便,夜里难眠……可这也是我一生中最特别、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我与孩儿们,共用着一个身体,分享着心跳和呼吸,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们每一次伸展。这份紧密无间的联系,这份独自拥有他们、保护他们的感觉,是任何其他事情都无法替代的。”
周瑜静静地听着,感受着手掌下她腹部的温热与偶尔轻微的动静。
他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属于母亲的光芒,那份因为爱而无畏的坚韧,让他既敬佩,又更加心疼。
他低下头,声音轻柔却清晰:
“孩儿们,你们听到了吗?一定要乖乖的,要懂事……顺顺利利地出来,莫要让你们的母亲……多受一分苦楚。”
小乔拉着周瑜的手,语气带着一丝娇憨的急切:
“好了,公瑾,我们去用膳吧,也不知怎么,今早觉得饿极了。”
周瑜闻言,看着她圆润脸庞上难得的好气色和旺盛食欲,心中也安定几分,点头应道:
“好,想必此时曾叔已将早膳备好了。”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两人慢慢地、一步步挪向后厅。
外面的雨并未停歇,只是从昨日的滂沱转为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如烟似雾,轻柔地笼罩着庭院。
空气湿润清新,带着雨水洗刷后的草木气息。
后厅里,果然已是饭菜飘香。
一张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热气腾腾的粳米粥,几碟清爽的时蔬小菜,白白胖胖的肉包子,还有曾叔特意早起炖的红枣桂圆甜汤,正冒着甜丝丝的热气。
“都督,夫人,快坐下。”
曾叔乐呵呵地招呼着,手脚麻利地为他们各自盛了一碗浓稠甜润的红枣汤:
“这汤最是补气血,夫人多喝些,生产时才有力气。”
饭桌上洋溢着寻常人家的温暖气息。
曾叔一边布菜,一边不忘叮嘱正往书囊里塞笔墨的阿吉:
“阿吉,今日雨虽小了,但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记得把门后那把油纸伞带上,仔细别淋湿了书。”
堂叔则笑眯眯地看着周瑜,指着角落里那两张已完工、打磨得光滑圆润的松木小床道:
“公瑾啊,这两张小床我们总算是鼓捣出来了,样式还成,就是这刻字……我们生怕刻坏了木头,也怕字写丑了配不上。等你有空了,还得劳烦你亲自操刀,把‘寻’和‘音’两个字给刻上去,你的字好,又稳当。”
周瑜听罢微微点头。
香儿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匆匆抓了两个包子,对众人道:
“我吃好了,今日……今日约了人,我先走啦!”
话音未落,她人已像一阵轻快的风,闪出了厅门,消失在门后。
周瑜与小乔相视一笑,对香儿这风风火火的性子早已习惯。
一家人围坐,虽无山珍海味,但寻常粥饭间的絮语关怀,却比任何佳肴都更觉温馨可口。
小乔胃口果然不错,喝了一整碗甜汤,又吃了小半碗粥和包子,周瑜在一旁细心照料,不时为她夹菜。
早膳用罢,曾叔正收拾碗筷,阿吉也已背好书包撑伞出门,堂叔在一旁擦拭着婴儿床。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了清晰而克制的叩门声。
“咚、咚、咚。”
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有别于寻常访客的沉稳。
曾叔擦了擦手,应道:“来啦。”并 快步走去开门。
门开处,站着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虽换了干净衣裳,但眉宇间的疲惫与长途跋涉的痕迹犹在。
正是半月前奉命前往巴蜀送信的那名心腹信使。
“曾管家。”
信使拱手,声音略带沙哑。
曾叔见他,立刻会意,侧身让道:
“快请进,都督正在后厅。”
信使点点头,随曾叔步入宅内。
他的出现,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早膳后那份慵懒温馨的氛围。
周瑜正含笑与小乔低声说着什么,眼角余光瞥见那抹熟悉的、带着使命归来的身影时,他脸上的笑意迅速退去,神情在刹那间变得沉静而专注,方才的温柔缱绻被一种无形的威仪与凝重所取代。
他不动声色对信使沉声道:
“一路辛苦。你先去前厅稍坐,用些茶水解乏,我随后便到。”
“是!谢都督!”
信使利落地应声,转身跟着曾叔往前厅方向去了。
周瑜目送他离开,这才转回目光,看着身边面露关切的小乔。
他拿起桌上那碗温度刚好的安胎药,语气恢复了温和,却带上一丝郑重:
“夫人,你先把药喝了。我去前厅处理些公务,去去就来。”
小乔聪慧,虽不知具体何事,但从那信使的形容和周瑜神色的细微变化中,也猜到此番带回的消息非同小可。
她接过药碗,没有多问,只是温顺地点点头,目光中含着理解与支持:
“好,你去吧,公事要紧。我等你。”
周瑜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步履沉稳地朝着前厅走去。
曾叔早已在前厅门口等候,见周瑜过来,立刻为他推开门,待周瑜进入后,又轻手轻脚地从外面将房门掩上,隔绝了内外。
前厅内,光线比后厅稍暗,更显肃静。
信使并未坐下,而是垂手肃立在一旁。见周瑜进来,他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周瑜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如炬,直切核心:
“如何?”
信使挺直腰背,声音虽低,却清晰有力:
“回禀都督,属下日夜兼程,抵达巴蜀后,几经周折,终将都督亲笔信函送达法正手中。他初接信时,神情颇为震动,而后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内反复阅看,沉思良久。属下等候了两日,他方将此回信密封,交与属下。并嘱托务必亲手呈交都督。”
说着,信使从贴身内袋中,极其郑重地取出一封书函。
那信封并非普通纸张,而是略显厚实的特制笺纸,封口处以独特的火漆密封,漆印图案复杂,显然具有防伪与保密之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信封正面的落款,以端凝的隶书写着:
“益州别驾 法正 敬复 东吴周都督麾下”
周瑜的目光落在那“法正”二字和别驾官职之上,眸色深沉。
接过信函,他指尖轻轻捻开封口的火漆,并缓缓展开信纸,目光沉静地扫过上面工整的笔迹。
信的内容不长,却字字斟酌:
“益州别驾法正,顿首再拜东吴周都督公瑾阁下:
都督雄才大略,名动寰宇,赤壁一炬,江陵再捷,江东英武,海内共钦。
诚如都督所言,益州今之所处,譬若累卵。刘璋仁柔,政令多弛,赏罚不明,内则士民怨望,豪强暗涌;外则张鲁在北,以鬼道惑众,屡相侵逼。
此诚内忧外患,交相煎迫之时也。正虽州郡小吏,每思及此,夜不能寐。
都督远示珠玉,有意提携,正非木石,岂能无感?
然,眼下之局,外患未除,如芒在背。
张鲁不啻卧榻之侧猛虎,旦夕可噬。州中上下,精力俱疲于此,实无余暇他顾,更遑论……另谋高就。
倘蒙周都督不弃,江东雄师若能北向,为我益州先除此张鲁,则外患既去,内部整顿,方有转圜之机。
届时,正感念大德,必当竭诚以报,为东吴入主西川,略尽绵薄。
此言既出,天地共鉴。
临书仓促,词不尽意,惟望都督明察。
法正 再拜”
通篇读下来,法正的态度清晰而谨慎。
他高度肯定了东吴与周瑜的实力威望,也毫不讳言益州当前内忧外患的窘境,对刘璋暗弱流露出明显失望。
但关键在于,他将“结盟”或“进一步合作”的先决条件,明确地设定为:
东吴,必须先出兵为益州除掉北方的威胁——张鲁。以此作为考验诚意与实力的“投名状”。
周瑜看完,缓缓将信纸折起,置于案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紧蹙的眉宇稍微舒展。
他先前最担心的,是法正完全回绝,或态度不明。
如今看来,对方确有动摇之心,也有借助外力的需求,这扇门,算是推开了一条缝隙。
然而,新的难题旋即浮上心头。
张鲁盘踞汉中,虽非曹操那等巨患,但也绝非可以轻易剿灭的弱旅。
东吴若兴兵讨伐,劳师远征,消耗必巨。
更关键的是,万一……
万一周瑜费尽心力说服孙策出兵,东吴将士流血牺牲除掉了张鲁,到时候法正却翻脸不认人,那东吴岂不是白白为他人做嫁衣,损兵折将,一无所获?
空口无凭,尤其是这种关乎生死存亡的密约,必须有所制衡,有所质押。
周瑜坐在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声响。
窗外雨声潺潺,映衬着他脑海中飞速运转的权衡与算计。
利弊、风险、信任、代价……种种因素如同棋子,在他心中的棋盘上排列组合。
良久,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
他重新铺开一张素白信笺,取过紫毫笔,蘸饱浓墨,悬腕落笔。
这一次,他的字迹多了几分从容与力道。
“江东周瑜,再复法正先生足下:
惠书奉悉,承蒙不弃,坦言相告,瑜深感慰藉。
先生既有此请,瑜不才,愿竭力劝说主公,申明利害,陈兵北向,为益州先除此害,以固两家之交,亦安西陲百姓。
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江东将士远征,涉险攻坚,所系者重。
故,瑜有一不情之请,望先生体察:
若东吴能为益州除却张鲁此患,可否请法正先生,以‘益州兵力布防、粮草屯聚之详图’相赠?
此图是先生承诺之保障,使我主与众将士安心。
瑜知此请唐突,但,此举非疑先生雅意,实乃各为其主,不得不慎。想必先生既能理解瑜书中之试探,亦能体谅瑜此番之恳请。
此事不急,先生可从容思之。
无论成否,瑜与江东,对先生之才具与坦诚,皆铭记于心。
川中风雨,愿与先生共观其变。
江东周瑜 顿首”
写罢,周瑜搁下笔,这才发觉自己额头与掌心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这封信的措辞,比上一封更加直白,也更具博弈色彩。
他明确表达了愿意推动讨伐张鲁的态度,但同时,也抛出了一个极其关键且敏感的交换条件——益州军事详图。
他知道,这份图是益州的命脉所在。
它意味着战略主动权,是最大的诚意,也是最有力的质押。
周瑜也知道这个要求极为大胆,甚至可能激怒法正,但他实在不敢赌——
赌法正此人以后不会出尔反尔。
他仔细将墨迹吹干,小心折好,然后,他召来一直静候在旁的信使。
“这封信,你再辛苦一趟,带回给法正。”
周瑜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告诉他,此事关乎重大,不必急于回复。我愿给他时日,细细考量其中利害。江东的诚意,与我的耐心,都在其中。”
信使双手接过这封比来时更加沉重的回信,贴身藏好,肃然应道:
“是!属下明白!定将都督之意,原话带到!”
“去吧。一路小心,保重自身。” 周瑜最后叮嘱道。
信使躬身行礼,悄然退出了前厅,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依旧飘洒的细雨之中。
厅内,周瑜独自静坐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景。
这步棋,已然落下。
……
入夜,白日里淅淅沥沥的雨虽已停歇,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浓重的水汽。
周瑜起身,将窗户掩实,又往卧房炭盆里添了块银炭,室内暖意复又融融。
两张新制的松木婴儿小床已安放在卧房一角,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周瑜方才已用刻刀,极其专注而郑重地,在两张床头的挡板上,分别刻下了“寻”与“音”二字。
字迹清峻挺拔,深得篆意,却又特意将边角打磨得圆润无比,绝无半分可能伤及婴孩的刺角。
小乔则倚在床头软枕上,就着明亮的灯光,正进行着手中女红的最后一针。
那是一对小巧精致的婴儿贴身小衣,用的是最柔软吸水的细棉布。
她落下最后一针,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满是完成作品的欣喜与成就感。
“公瑾!快看!”
她兴冲冲地将两件小衣举高,朝着周瑜的方向,眼睛亮晶晶的:
“终于绣完了!多可爱!”
周瑜闻声走近,接过那两件小衣,就着灯光细细端详。
一件是月白色的,衣角处则绣了一株姿态舒展的兰草,清雅灵动;
另一件是浅杏色的,衣襟处用金棕色的线绣了几片精巧的银杏叶。
虽样式略有不同,但针脚细密均匀,图案秀气可爱,显然是倾注了无数心血。
周瑜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由衷赞道:
“夫人果真心灵手巧,这云纹兰草,清雅脱俗;银杏回纹,别致温暖。孩儿们日后若能知晓母亲在孕中便如此为他们费心,定会感激不尽。”
得到夸奖,小乔心满意足,可随即涌上的疲惫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都沁出些泪花,娇声道:
“绣了这半日,眼睛都酸了,手指也僵,累死了……”
周瑜小心地将两件小衣叠放整齐,放在枕边触手可及之处。然后在小乔身旁坐下,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一手轻柔地按摩着她有些僵硬的肩颈,低语道:
“夫人辛苦了……既已完工,便早些歇息吧,莫要累着了。”
小乔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却忽然咕哝道:
“嗯……公瑾,我记得,堂叔今日不是从集市上买回来好些玉带糕吗?晚膳时只尝了一块,此刻想起那清甜软糯的滋味,竟又觉得饿了……你……你去厨房帮我取些来可好?”
她仰起脸,眼中带着明显的馋意和一丝撒娇的央求。
周瑜看着她这副模样,哪里忍心拒绝,只觉得可爱无比。他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
“好,馋猫夫人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小心地扶她靠好,起身出了房门。
不多时,他便端着一个红漆小托盘回来,上面放着一小碟切得整齐的玉带糕,还有一盏冒着袅袅热气的红枣茶。
“来,慢些吃,小心烫。”他将托盘放在床边小几上,又扶她坐稳。
小乔见了糕点果然开心,连忙拈起一块放入口中。
那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米香和桂花香气,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细细品尝。
周瑜就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小乔吃东西的样子,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贪食的松鼠,唇边沾了点碎屑也浑然不觉。
他最喜欢看她这样毫无防备、全心享受简单美味的模样,这让他觉得所有的征战与筹谋,都是为了守护眼前这般寻常而珍贵的瞬间。
待小乔吃完两块糕,又慢慢饮下半盏温热的红枣茶,周瑜才拿起一方干净的软帕,极其轻柔地替她拭去唇角沾着的些许糕屑和茶渍。
“夫人现在可开心了?腹中饱足,可以安心歇息了?”他含笑问道,语气里满是纵容。
小乔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确实感到胃里暖暖的,十分舒适。
她听着窗外屋檐残余的积水滴滴答答落在石阶上的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带着韵律。
“嗯……是好了许多。”
她点点头,却又眨了眨眼,听着那雨滴声,忽然生出个念头:
“这雨后的滴答声,倒有几分自然的韵律,若是配上一曲《鹿鸣》,将那份宴饮的欢欣化为雨夜的宁静,想必……更添许多清雅意境呢。”
她话音未落,周瑜已然心领神会。知道她这是临睡前又想听琴了。
他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
“你啊……真是会享福。好,依你。”
说罢,他起身,走到房中那架“鸢尾”古琴前坐下。
琴身映着烛光,流转着静谧的光泽。
周瑜屏息凝神片刻,指尖轻抬,一曲信手拈来的《鹿鸣》便悠然而起。
琴音含着几分雨夜的清凉与幽静,旋律舒缓如溪流潺潺,偶有高音清越,似夜鸟归巢时掠过林梢的啼鸣;低音沉缓,如雨水渗入泥土,滋养万物。
小乔靠在床头,闭目聆听,唇边带着恬静的笑意。
这琴声果然如她所愿,与窗外的滴答声水乳交融,将她白日里最后的疲惫与心头的微澜一一抚平。
连腹中的孩儿们似乎也在这宁静祥和的乐音中沉静下来。
小乔正沉浸其中,准备好好夸赞夫君一番。
然而——
小乔唇边的笑意忽然一凝。
腹中传来一阵隐隐的、不同于往常胎动的闷痛。
那感觉起初并不强烈,她不禁微微蹙了蹙眉,心中掠过一丝讶异:莫不是孩儿们听到了爹爹的琴声,也在里面“手舞足蹈”了?
但这念头刚起,那闷痛非但没有如往常一样过去,反而骤然加剧!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小腹,向内狠狠收紧、下坠!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逸出。
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肚子,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微微蜷缩。
琴案边,周瑜虽专注于抚琴,但小乔那声极轻微的痛哼和她的动作,如同惊雷般传入他耳中、映入他眼帘!
“铮——!”
心神巨震之下,他指尖力道一乱,一个极其刺耳不协的错音猛地爆出!更糟糕的是,因他手下力道失控,那根琴弦竟应声而断!
清脆的崩断声在室内显得格外惊心!
周瑜却已全然顾不上了。
他猛地从琴案后起身,甚至带倒了身下的绣墩,几步就冲到床边,单膝跪在踏脚上,一把抓住小乔冰凉的手,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发颤:
“夫人……夫人?!”
小乔此时已是腹痛如绞,那痛感一阵猛过一阵,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更无法组织完整的语言。
她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发白,只能紧紧反握住周瑜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破碎的字眼:
“痛……肚子……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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