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消息一日比一日紧急。
西域诸部联军似是真有南犯之意,接连袭扰边境数镇,虽未造成大溃败,却搅得人心惶惶。
朝堂上,主战与主和的争论日趋激烈。
南景司高坐龙椅之上,接连几日面色都沉郁得能滴出水来。
他凤眸微垂,听着下面臣子们各执一词的争吵,指尖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无声敲击,节奏却透着烦躁。
更让他心头窝着一股邪火,却又无法宣之于口的,是另一重难以启齿的缘由。
八月十五他发动宫变,为求迅速掌控全局、压制忠于先帝的势力,与西域几位实权皇族达成交易。
那些重金购置大量军火的代价,便是割让西北边境三座具有重要商贸与战略城池。
当时在他看来,这是必要的牺牲,是通往最高权力宝座必须支付的代价。
城池虽重要,但比起整个天下,不过是暂时舍弃的棋子。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豺狼的贪婪。
西域在顺利接收那三座城池后,非但没有如约保持边境安宁,反而似乎从中窥见了天朝的外强中干与这位新帝的“慷慨”。
如今,他们集结联军,频频犯边,其意图已不仅仅是劫掠,更像是得寸进尺的试探,甚至可能怀有更大的领土野心。
“当初允诺的三城,已然拱手奉上……”
南景司在又一次听完边关惨烈的奏报后,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御书房内,望着墙上巨大的疆域图,眼神阴鸷。
那三座被标记为已割让的城池,像三道新鲜的伤疤,刺眼地烙印在地图上。
“如今竟还不知餍足,真当朕是泥捏的不成?!”
这种被昔日“合作伙伴”背刺、且因曾经的交易而投鼠忌器、难以理直气壮宣之于口的憋闷感,比朝堂上那些公开的争论更让他郁结于心。
他既痛恨西域的背信弃义,更恼火于自己当初决策可能留下的后患。
如今战火燃起,若强硬反击,当初割城求援的旧事难免不会被有心人翻出,大损他这位“天命所归”新帝的威望;
若一味隐忍求和,则国威扫地,边境永无宁日,他这皇帝也做得颜面无存。
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边关的烽烟,不仅灼烧着边境的土地,更化作无形的烈焰,炙烤着南景司的理智与尊严。
他深知,必须尽快做出决断,一个既能保住颜面、又能切实解决问题的决断。
沈霜刃乐得清静,却丝毫不敢放松。
她通过紫璇和南晏修暗中递来的消息,时刻关注着朝局动向和边关军报。
她知道,局势越是动荡,她和南晏修的机会就越大,但随之而来的风险也成倍增长。
这夜,沈霜刃刚刚吹熄了烛火,只留墙角一盏微弱的长明灯。
她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耳力敏锐地捕捉着宫墙外远远传来的、比平日更密集的巡夜脚步声。
南晏修今夜不当值在殿前,而是被临时抽调去加强宫墙某处的防卫——
这也是他这几日暗中运作,逐渐在禁军中小范围活动的结果。
虽然不能时刻守在沈霜刃身边,但为了更长远的谋划,他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在禁军中站稳脚跟,甚至获得一定的职权。
子时刚过,一片死寂的皇宫突然被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
“有刺客——!!护驾——!!!”
喊杀声、兵刃交击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从乾元殿方向爆发,撕破了夜的宁静。
沈霜刃倏然坐起,心脏狂跳。
刺客?目标是南景司?
她飞快地披衣下榻,没有贸然出去,而是贴近窗边,透过细细的窗缝向外望去。
只见远处火光晃动,人影幢幢,呼喝与打斗声正朝着……
她瞳孔一缩,竟是朝着昭阳殿的方向移动过来!
看来刺客行刺失败,正在被追杀逃窜,慌不择路,竟闯入了后宫区域。
“青莹!”沈霜刃低声唤道。
早已惊醒的青莹匆匆从侧殿过来,脸色发白:“郡主,外面……”
“紧闭殿门,所有宫人待在屋内,不许出声,不许点灯。”
沈霜刃冷静下令,自己却悄悄挪到了内殿的侧窗边,手里握住了淬毒的银针。
她不确定南晏修此刻在哪里,但刺客若真闯到昭阳殿,她不能坐以待毙。
打斗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利刃破空和闷哼倒地之声。
倏地,一道黑影踉跄着翻过昭阳殿不算高的围墙,“砰”地落在庭院的石板地上,溅起几点血花。
那人一身夜行衣已被划破多处,蒙面巾歪斜,露出的眼睛凶狠而绝望,手中一把弯刀滴着血。
他一眼就看到了唯一透着微弱光亮的主殿,以及殿门旁似乎被惊动、正欲探头查看的一个小太监。
刺客眼中凶光一闪,足下发力,竟直扑那小太监,意图劫持人质,或者闯殿隐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从殿宇另一侧的阴影中掠出,速度更快,后发先至,精准地一脚踹在刺客手腕上!
“当啷!”弯刀脱手飞出。
那玄色身影正是南晏修!
他原本在附近巡防,听到动静第一时间就往昭阳殿赶,恰好截住。
刺客反应极快,武器脱手,立刻拧身,另一只手寒光一闪,竟从靴中拔出一把匕首,反手向南晏修肋下刺去!
角度刁钻狠辣,显然是亡命之徒的搏命打法。
南晏修侧身避过,同时右手如电探出,扣向对方咽喉。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拳脚相交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霜刃在窗后看得心惊胆战,掌心渗出冷汗。
眼见刺客一个虚晃避开南晏修掌风,匕首斜刺向他后颈,她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推开雕花木窗。
她手腕一抖,三根浸着月光的银针破空而去,精准地没入刺客持刀的手腕。
“呃啊——!”刺客惊呼一声,短刃“哐当”坠地。
这声痛呼撕裂了殿内紧绷的寂静,清晰地传到了门外。
“刺客在昭阳殿!快!”有人高喊。
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芒迅速逼近昭阳殿大门。
“砰!”殿门被粗暴地推开,一队禁军涌了进来。
当先一人竟是身着常服、面色铁青的南景司,他身后跟着雒羽和更多侍卫。
南景司一眼就看到了庭院中激斗的两人,目光在南晏修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厉声道:“拿下刺客!死活不论!”
更多侍卫加入战团,刺客立刻左支右绌,身上又添几道伤口。
但他凶性大发,竟拼着挨了一刀,猛然将手中匕首当做飞刀,狠狠掷向人群前的南景司!
这一下变故极快,众人注意力多在围捕,谁也没料到已是强弩之末的刺客还有此反击,且目标直指皇帝!
“皇上小心!”雒羽惊呼,却已来不及格挡。
南景司瞳孔骤缩,想要闪避,但那匕首来势太快!
电光石火之间,离南景司最近的南晏修猛地拧身扑上,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南景司前方!
“噗嗤——”
匕首深深扎进了南晏修的左后肩,刃尖透出少许,鲜血瞬间染红了玄色衣衫。
南晏修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强撑着没有倒下,反手一掌狠狠拍在已经力竭的刺客胸口。
刺客喷出一口鲜血,终于被蜂拥而上的侍卫死死按倒在地。
“来人!”南景司急唤一声,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入手一片湿热黏腻,全是血。
“属……下……没事。”
南晏修嘴唇因失血和疼痛而失去血色,却仍挣扎着要站稳行礼,“护驾……是属下本分。”
“别动!”南景司按住他,快速查看了一下伤口,匕首入肉颇深,但所幸未伤及要害,他心下稍安,脸色却更加复杂。
方才那生死一线,若非这侍卫奋不顾身……
“雒羽!传御医!快!”
“是!”雒羽连忙吩咐下去。
南景司这才将目光转向被制伏的刺客,眼神冰冷如霜:
“拖下去,严加审讯,朕要知道是谁主使!”
“是!”
侍卫粗暴地将奄奄一息的刺客拖走,庭院中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摇曳的火光。
南景司又看向沈霜刃的寝殿方向,殿门不知何时已开了一条缝,沈霜刃正站在门内,脸色惊惶未定,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郡主受惊了。”南景司语气放缓了些,“刺客已擒获,贼人猖狂,惊扰后宫,是朕之过。”
沈霜刃这才像是回过神,快步走出,先向南景司福了福身,然后目光便急切地落在南晏修身上,那担忧之色情真意切:
“皇上无恙便好……这位侍卫伤势如何?流了这么多血……”
“御医即刻便到。”南景司道,又看了一眼咬牙强撑的南晏修,
眼中欣赏与感激之色更浓,“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任职?”
南晏修声音虚弱却清晰:“回皇上,属下沈南,现任昭阳殿侍卫,隶属禁军左卫第三队。”
“沈南……”
南景司咀嚼着这个名字,“好,沈南。你今日护驾有功,奋不顾身,忠心可嘉。待你伤愈,朕自有封赏。”
“谢皇上……属下愧不敢当,此乃分内之事。”
南晏修低头,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这时御医匆匆赶到,在南景司的示意下,当即为南晏修处理伤口。
拔出匕首的过程血腥,南晏修却硬是一声未吭。
沈霜刃在一旁看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维持住脸上担忧却不失分寸的表情。
清洗、上药、包扎……御医动作麻利,最后道:“万幸未伤筋骨,但失血过多,伤口颇深,需静养一段时日,切忌用力,防止崩裂。”
南景司点了点头,对沈霜刃道:“沈南是为救朕而伤,便让他留在昭阳殿偏殿养伤吧,一应药物供给,皆按最好的来。郡主这边,朕会再加派人手护卫。”
沈霜刃自然应下:“是,臣女遵旨。沈侍卫英勇,理当如此。”
南景司又安抚了沈霜刃几句,并下令彻查宫禁防卫漏洞,这才带着大队人马离去。
昭阳殿重新恢复了安静,只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提醒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宫人们悄无声息地打扫庭院,青莹指挥着人将南晏修安置一处僻静偏殿。
整个过程,沈霜刃都默默跟在旁边,直到所有人退下,偏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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