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海沟深处,压力足以将寻常木船压成碎片的深度,四具力场泡缓缓沉向那座形似龟背的巨型机械。
越靠近,融合体(凌素雪-陈远)心中的震撼越深。这绝非天然造物:龟背的每一块“甲片”都是直径超过十丈的六边形金属板,板面蚀刻着精细到微毫的纹路——不是装饰,是某种流体力学和能量传导的复合结构。甲片之间的缝隙中,暗红色的地热光芒如血液般流淌,将幽暗深海染成诡异的赭红色。
“园丁-7,能量读数?”融合体在意识中询问。
系统回应延迟了两息——深海环境严重干扰了数据传输:
“**结构表面温度:三百七十度。内部核心温度:预估超过两千度。**”
“**能量输出模式:稳定脉冲,频率每分钟十二次,与地球自转周期存在数学关联。**”
“**最重大发现:龟背表面蚀刻文字包含三种已知文字系统——甲骨文、苏美尔楔形文、以及……园丁舰通用技术符号。**”
融合体感到意识深处的两个人格同时屏息。甲骨文是华夏商代文字,距今约三千年;苏美尔楔形文更古老,距今五千五百年以上;园丁舰符号则是三百年前随星槎带来的。三种跨越时空的文字出现在同一处遗迹上,只意味着一件事:
这个被称为“归墟”的装置,曾被不同时代的文明接触、研究甚至改造过。
力场泡降落在龟背边缘。近距离观察,那些金属甲片的质感令人困惑——不是青铜,不是铁,也不是园丁舰常用的银白色合金,而是一种深灰色、带有玉石般温润光泽的材料。融合体伸手触碰,指尖传来的触感竟然是……温暖的,仿佛有生命。
“这不是金属。”陈远的人格分析道,“密度、导热性、表面纹理……更接近生物矿化产物。像是某种贝类分泌的钙质结构,但硬度和规模都放大了百万倍。”
凌素雪的人格接口:“《山海经》记载,‘归墟’是‘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古人认为它是吞噬海水的无底深渊。但如果……”
“如果它不是吞噬,是转化。”两人格同时想到,“将海水转化为能量?或者……其他东西?”
就在这时,三具维生舱中的格里高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力场泡内的医疗监控显示,他的生命体征正急剧波动:心跳从每分钟四十次飙升至一百二十次,体温升高到三十九度,更诡异的是,他皮肤下那些银色光丝的亮度增加了三倍。
“他要醒了。”融合体做出判断,“园丁-7,准备神经抑制措施。如果他还是被七人委员会控制——”
话音未落,格里高利勐地睁开眼睛。
这次不是银色。
是深蓝色,如同最纯净的海水。他勐地坐起,双手抓住维生舱边缘,指甲因用力而发白。他的视线在融合体、索菲亚的舱体、以及龟背城之间快速移动,最后定格在融合体身上。
“凌……姑娘?”他的声音沙哑,但确实是自己的音色,“陈公子?你们……融合了?”
“你认得我们?”融合体警惕地问。
“我……我记得。”格里高利扶额,表情痛苦,“七人委员会想占据我的意识,但拜占庭遗民留下的‘帝魂怨念’……那些混乱的意识残片反而干扰了他们的数据流。我……暂时夺回了控制权。”
他挣扎着爬出维生舱,跪在力场泡底部喘息。深海的压力被力场抵消,但心理上的重压显而易见。
“听我说,时间不多。”格里高利抬头,蓝色眼眸中充满紧迫,“七芒星阵列一旦完成重组,园丁舰会完全降落。届时,七人委员会将启动‘轩辕协议’——不是监管,是清洗。”
“清洗什么?”
“清洗所有‘不符合模板’的文明痕迹。”格里高利指向龟背城,“包括这个。归墟是上一个循环的遗物,按照协议,应该被抹除。”
融合体皱眉:“上一个循环?你说清楚。”
格里高利深吸一口气,开始快速叙述:
“我的家族——拜占庭皇室末裔——传承的秘密中记载:地球文明并非线性发展。大约一万两千年前,上一个高度发达的全球文明建造了归墟,作为行星级的地热能源中枢和……星际航行实验设施。但一场灾难后,那个文明崩溃了,幸存者退化到石器时代。”
“园丁舰上的七人委员会,就是那个文明的后裔。他们在星空中流浪了三千年,直到三百年前才回到地球。但他们发现,新生的文明——我们的文明——发展出了与先祖完全不同的文化、技术、社会结构。这在委员会看来是‘变异’,是‘错误’。”
“所以他们要清洗?”凌素雪的人格感到愤怒。
“不完全是清洗。”格里高利摇头,“是‘修正’。他们会用园丁技术重塑地球环境,抹除所有与上古文明不同的技术路径,强制引导人类回到‘正确’的发展方向。简单说——他们要恢复一万两千年前的文明模板。”
陈远的人格迅速分析:“所以拜占庭遗民的技术,是他们故意泄露的测试?看人类会走向永生研究还是其他方向?”
“是的。”格里高利苦笑,“我们拜占庭人失败了,选择了永生和奴役。但你们中原人……你们用星槎技术造出了地脉网络,用宇文恺的遗产创造了守护体系,甚至完成了意识融合——这些都是上古文明未曾达到的技术突破。在委员会看来,这证明当前文明有‘失控风险’,必须被强制修正。”
融合体沉默数息,问出关键问题:“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你不也是委员会选中的‘监督者’吗?”
格里高利的表情变得复杂:“因为我在意识被入侵时,看到了委员会的真实记忆片段。他们不是‘守护者’——他们自己的文明就是因为过度追求统一和‘完美模板’而陷入僵化,最终在星际航行中逐渐消亡。现在他们想在地球上重复这个错误。”
他指向龟背城中央那个喷涌地热光芒的井口:
“而这里,归墟引擎,可能是唯一能阻止他们的东西。”
同一时间,骊山山体滑移的前缘。
墨文、凌萱、韩延徽和三名萨满站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岩台上,眼睁睁看着整座山脉如巨兽般爬向幽州方向。速度已增加到每小时五里,所过之处大地撕裂,埋藏地下的上古遗物不断裸露。
“墨老,你看这个!”凌萱从一堆刚翻出的青铜残骸中捡起一块石板。
石板厚三寸,长宽各两尺,表面覆盖着铜绿,但刻痕依然清晰。那不是文字,是一幅星图——但星图的绘制方式极其古怪:大部分星辰用常规点线表示,唯独七颗星被刻成了复杂的立体凸起结构。
“这是……七芒星的另一种表达。”墨文接过石板,手指拂过那些凸起星辰。触感微温,指尖传来轻微的震颤——石板内部有能量流动!
韩延徽凑近观察:“这些凸起的形状……很像契丹圣石!不,应该说,圣石是这些形状的简化版!”
老萨满突然跪倒在地,用契丹语急促吟唱。吟唱声中,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块骨制法器——那是一截指骨,表面镶嵌着七颗微小的彩色石子。他将法器按在石板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石板上的七颗凸起星辰开始发光!光芒颜色各不相同: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芒在空中交织,投射出一幅三维的星图影像。影像中,七颗星辰的位置不断变化,最终定格成……
“这是三千年前的天象!”墨文惊呼,“看,北斗七星的指向角度、二十八宿的位置……这是商周时期的星空!”
影像继续变化。七色光芒开始向中心汇聚,在星图中央凝聚成一个旋转的漩涡图案——正是归墟的象征。
漩涡下方浮现出一行古老的甲骨文:
**“七枢定,归墟启。轩辕道,天地一。”**
“七枢……指的是七颗碎片?”凌萱猜测。
“不完全是。”墨文沉思,“更可能是指七个‘关键节点’。骊山、幽州、渤海、契丹王庭、杭州湾、秦岭深处、吐蕃高原——这七个地方不仅仅是碎片位置,更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能量节点。园丁舰选择在那里坠毁(或悬停),不是偶然,是因为那些地点本就特殊。”
他抬头看向天空。七道光柱已经倾斜到六十度角,交汇点距离幽州地面只剩不到千丈。六边形风暴眼下降得更快,现在已经能清晰看到它的机械结构:无数六边形蜂窝状单元组成的巨大平面,每个单元内部都有精密的透镜和能量导管。
“他们在加速。”墨文计算着,“照这个速度,最多一个时辰,七芒星阵列就会完成重组。到时候……”
他没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后果。
就在这时,凌萱怀中的种子晶体突然自行飞出!晶体表面的裂纹快速愈合,核心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明亮蓝光。光芒在空中投射出凌素雪(融合体)的虚影——但影像极其不稳定,时而是凌素雪的面容,时而是陈远,时而是男女特征融合的奇异样貌。
“墨老!萱儿!”虚影的声音也有双重音色,“我们在渤海归墟!听我说——”
虚影快速讲述了格里高利透露的真相,以及归墟引擎的发现。
“我们需要同时激活七个节点的反向共鸣!”融合体的声音因信号干扰而断断续续,“不是阻止重组,是利用重组时产生的巨大能量……反向注入归墟!只有归墟引擎完全启动,才能对抗园丁舰的‘轩辕协议’!”
“如何激活?”墨文急问。
“每个节点都需要……符合条件的人……用血脉或意识共鸣……”虚影闪烁得更厉害,“骊山节点需要墨老你……幽州需要……陈远的部分意识还在那里……契丹节点需要萨满和他们的圣石……杭州湾……秦岭……吐蕃……”
虚影突然扭曲:“不好……七人委员会发现我们的通讯了……他们在干扰……记住……必须在重组完成的瞬间同步激活……误差不能超过三息……否则……”
影像炸碎成光点。
种子晶体“卡”一声裂成两半,彻底黯淡。
死寂笼罩岩台。
“七个节点,七个符合条件的人,同步激活。”韩延徽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做到?”
墨文握紧铁杖,杖身因用力而颤抖。老人望向北方——幽州方向,望向东方——渤海方向,最后望向西方——秦岭和更远的吐蕃高原。
“有一个办法。”他缓缓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用地脉精粹。”
“什么?”
“宇文恺留下的三十六颗地脉精粹,不仅是能量源,还是‘意识中继器’。”墨文解释,“如果能将它们安置在七个节点,就可以建立临时的心灵网络,让七个操作者的意识短暂同步。”
“但精粹在幽州密室。”凌萱说,“而且只有三十六颗,七个节点怎么分?”
“不是每个节点都需要精粹。”墨文思路越来越清晰,“骊山节点有我在,可以不用;幽州节点有陈远残留的意识,也可能不用;契丹节点有圣石和萨满;渤海节点有融合体;剩下的杭州湾、秦岭、吐蕃三个节点,每个分配十二颗精粹,应该足够建立连接。”
“可谁去送?”韩延徽问,“杭州湾在吴越国,秦岭深处人迹罕至,吐蕃高原更是……”
“我去杭州湾。”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所有人转身,看到索菲亚·雷诺不知何时已经苏醒,正扶着岩壁站立。这位拂林女工程师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坚定:“我在舰队服役时,研究过杭州湾的海图。那里水下有异常的能量读数,应该就是碎片位置。”
“索菲亚姑娘,你的身体——”墨文皱眉。
“够用了。”索菲亚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而且……这是我赎罪的机会。拜占庭遗民做了那么多错事,至少让我……做一件对的事。”
“那秦岭呢?”凌萱问。
众人沉默。秦岭深处危险重重,且碎片位置不明,需要熟知地脉的人才能找到。
“我去。”
说话的是老萨满。他用生硬的汉语道:“草原萨满……世代传承寻找地脉节点的技艺。秦岭……我有七成把握找到。”
他看向另外两名萨满:“你们回草原,带圣石去契丹节点。我……去秦岭。”
最后只剩下吐蕃高原。
“我去吧。”韩延徽突然开口。
所有人都愣住了。
“韩先生,你——”墨文欲言又止。
“我是汉人,但在契丹为官二十年,熟悉草原和西域的地理。”韩延徽平静道,“吐蕃高原虽然艰险,但我曾随商队走过青海道,知道几条隐秘路线。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这是我为中原做的最后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会辞去契丹官职,归隐山林。无论是中原还是契丹获胜,我都……无颜再居庙堂了。”
墨文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好。但时间紧迫——从骊山到杭州湾,即使有最快的地行梭,也要两天。到吐蕃更久。而重组只剩一个时辰。”
“所以我们需要拖延时间。”融合体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不是通过种子晶体,而是直接在地脉网络中震荡,“我会尝试启动归墟引擎的部分功能,制造能量乱流,干扰重组进程。但最多只能拖延……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呢?”墨文问。
“要么我们成功激活七节点,启动归墟对抗园丁舰;要么……”融合体的声音带着双重音色的决绝,“要么归墟过载爆炸,引发全球性地脉崩溃。到时候,所有文明痕迹——包括园丁舰和人类——都会被抹除。”
绝境中的赌博。
墨文环视众人:十岁女童、重伤的拂林工程师、年迈的契丹萨满、心怀愧疚的契丹汉臣、还有两个年轻萨满。再加上渤海深处的融合体、幽州地下的陈远残留意识、以及他自己。
这就是对抗上古文明遗留的“神明”的全部力量。
“那就开始吧。”老人将铁杖重重顿地,“凌萱,你跟我回幽州取地脉精粹。索菲亚姑娘,东面那台地行梭还能用,你乘它去杭州湾。韩先生,西面有备用的山地机关兽,虽然慢但能走险路。萨满大师……”
他看向老萨满:“秦岭没有交通工具,只能靠双脚。你——”
“我有这个。”老萨满从怀中掏出一枚骨哨,吹响无声的音频。片刻后,远处山林中传来扑翼声——三只巨大的凋类降落岩台,每只翼展超过两丈。
“草原金凋,可日飞千里。”老萨满说,“它们会送我们去该去的地方。”
墨文点头,不再多言。他划破手指,用血在每人的手背上画下一个简易的符文——那是地脉共鸣标记,能在关键时刻提供微弱保护。
“三个时辰后,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否到达节点,都必须开始激活程序。”他肃然道,“记住,误差不能超过三息。”
众人沉默点头,各自转身奔向不同方向。
凌萱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心季。她拉住墨文的衣袖:“墨老……我们……能赢吗?”
墨文没有回答。
他只是望向天空,那个已经下降到肉眼可见机械细节的园丁舰主舰体。
“一万两千年前,上一个文明建造了归墟。”
“三百年前,他们的后裔驾驶园丁舰归来。”
“而今天……”
老人握紧铁杖,杖尖指向龟背城所在的东方海面:
“该轮到我们,为这个时代的文明,争取活下去的权利了。”
渤海深处,龟背城中央井口边缘。
融合体站在力场泡内,凝视下方那直径百丈、喷涌着暗红光芒的地热井。井壁不是岩石,是层层叠叠的螺旋状金属结构,每旋转一圈,结构就变化一种形态——从古朴的青铜纹到精密的光学晶体,仿佛在展示数万年的技术演进史。
“园丁-7,分析井壁结构的变化规律。”
系统快速扫描:“**检测到七种不同的技术体系交替出现。周期:每七圈完成一次循环。当前循环进度:第六种技术体系,特征为流体能量传导,与园丁舰的等离子技术高度相似。**”
“所以第七种是……”
“**即将进入第七种体系。**”系统提示,“**特征匹配:未知。数据库无记录。**”
融合体屏息等待。
井壁的螺旋结构开始第七次变化。之前的六种都是固态材质,但这一次……井壁“融化”了。不是真正的融化,而是物质形态发生了根本改变——金属结构化作流动的光,光的颜色从暗红渐变为纯净的白色,亮度急剧上升。
更惊人的是,光流中开始浮现影像。
不是现代的全息投影,而是类似皮影戏的二维剪影,但细节丰富到令人发指。影像快速闪过:远古人类用石器狩猎、建造金字塔、观测星辰、冶炼金属、建造帆船、发明印刷术、制造蒸汽机……最后停留在——天启爆炸。
1626年,北京王恭厂大爆炸的画面。
“它在记录。”格里高利喃喃道,“记录人类文明的所有关键节点。”
影像继续。爆炸画面后,出现了三百年前——园丁舰“坠毁”的画面。但视角很奇特:不是从地面仰望天空,而是从园丁舰内部俯视大地。可以看到七个人影(七人委员会)站在控制台前,正在激烈争论。其中一人突然按下某个按钮,舰体开始“伪装坠落”。
紧接着,画面切换到七块碎片散落的过程。每一块碎片坠落的轨迹都被精确计算,落点都是早已标记好的能量节点。
“果然是故意的。”融合体感到寒意,“他们三百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影像突然定格。
定格画面是此刻的渤海海沟——龟背城、融合体、格里高利、昏迷的索菲亚,全部呈现在井壁的光流中。仿佛这个引擎一直在观察他们。
然后,井底传来声音。
不是机械音,也不是人声。
是某种……类似鲸歌的低频振动,但频率复杂到包含成千上万个谐波。振动通过海水和力场泡传递,直接作用于他们的神经系统。融合体感到意识深处涌现出大量陌生的“感觉”:不是图像或声音,是纯粹的信息流,关于能量转换、地热利用、行星工程的知识。
“它在……教我们。”格里高利瞪大眼睛,“教我们如何启动它!”
知识流越来越庞大,融合体感到大脑几乎要被撑裂。但就在这时,陈远的人格发挥了关键作用——他天生的数据分析能力开始自动整理、归类、理解这些信息。凌素雪的人格则负责直觉判断,筛选出最关键的部分。
三分钟后,知识流停止。
融合体睁开眼睛,她(他)的童孔中同时闪烁着凌素雪的感性光芒和陈远的理性数据流。
“我明白了。”双重音色同时说道,“归墟不是引擎。”
“是什么?”格里高利问。
“是‘文明评估器’。”融合体指向井壁,“它会记录每一个接触它的文明的技术水平、道德倾向、发展潜力,然后……决定是否给予‘钥匙’。”
“什么钥匙?”
“星际航行的钥匙。”融合体缓缓道,“上一个文明——建造归墟的那个文明——在离开地球前留下了这个装置。只有当后来者达到某个标准,它才会启动,传授跨越星际的技术。”
她(他)看向格里高利:“七人委员会知道这个秘密。所以他们要清洗当前文明,然后由他们自己来‘通过测试’,获得钥匙。但他们没想到……归墟的评估标准可能已经变了。”
“变了?”
“对。”融合体指向井壁影像中,定格的天启爆炸画面,“那场爆炸不是意外。是归墟在测试人类对‘非常规能量’的反应。我们通过了——没有将它神化,而是试图用科学理解它。”
她(他)又指向园丁舰伪装的画面:“而这个,归墟判定为‘欺骗’。所以三百年来,归墟从未回应过园丁舰的接触请求。直到今天……直到我们这些‘本地文明’的代表来到它面前。”
格里高利恍然大悟:“所以七人委员会才这么着急?他们要在归墟正式承认我们之前,抹除我们?”
“恐怕是的。”融合体点头,“但我们现在有机会了。归墟刚刚传授的知识中,包含‘临时启动程序’。如果我们能在七个节点完成共鸣,就能短暂获得归墟的部分控制权——足够对抗园丁舰了。”
“那就开始吧。”格里高利站直身体,“需要我做什么?”
融合体看向他:“你是关键。拜占庭遗民的三百年研究,虽然方向错误,但积累了大量的地脉和意识数据。我需要你将这些数据上传给归墟——不是作为‘成果’,而是作为‘人类探索的证明’。证明即使走错了路,我们也在努力理解这个世界。”
格里高利沉默片刻,点头:“好。但上传需要时间,而且……一旦上传,拜占庭的所有技术秘密将不再是秘密。你确定?”
“确定。”融合体毫不犹豫,“人类不应该有秘密技术。知识应该共享。”
格里高利深深看了她(他)一眼,走向井口边缘。他双手按在流动的光壁上,闭上双眼。皮肤下的银色光丝勐地明亮,开始向井壁传输数据。
井壁的光流剧烈波动起来。
三个方向,三组人,在倒计时中奔赴各自的命运。
东方,索菲亚驾驶的地行梭在地下隧道中疾驰。这台宇文恺设计的古老机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它的设计时速是三百里,但现在被索菲亚强行超频到四百里。隧道内壁飞速后退,灯光拉成连续的光带。
女工程师单手操作控制杆,另一只手按在胸口。内伤还在渗血,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但她不敢停。
杭州湾。舰队侦察报告显示,那里水下有一个直径超过五十丈的圆形结构,材质与园丁舰相同。但更深处,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某种会“呼吸”的机械结构,每十二时辰膨胀收缩一次,如同活物的肺。
“一定要……赶上……”她喃喃道,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西方,韩延徽骑乘的山地机关兽在险峻的秦岭山道上攀爬。这种墨家设计的四足机械本用于运输货物,现在被改造成坐骑。它的八条机械腿交替抓握岩石,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如履平地。
契丹汉官紧握缰绳,怀中揣着十二颗地脉精粹。这些晶体在布袋中微微发热,仿佛感应到什么。他望向西南方——吐蕃高原在千里之外,即使机关兽日夜兼程,也需要一天一夜。
而天空中的七芒星阵列,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完成重组。
北方,两只草原金凋背负着老萨满和一名年轻萨满,在云层之上疾飞。狂风撕扯着他们的衣袍,气温低到呼吸成冰。但老萨满浑然不觉,他手中握着一枚骨制罗盘——指针不是指向南北,而是不断旋转,最终定格在秦岭深处的某个方位。
“就在那里。”他对年轻萨满说,“先祖传说中,‘龙脉之祖’的所在。园丁舰的碎片……就埋在那里。”
“大师,我们来得及吗?”年轻萨满问。
老萨满没有回答。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刀,划破手腕,让鲜血滴在罗盘上。血液被骨制材质吸收,罗盘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金光如箭,射向秦岭深处,在天空中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轨迹。
“以血为引,以魂为祭。”老萨满低语,“金凋,燃尽你们的生命,带我们飞!”
两只巨凋发出凄厉长鸣,浑身羽毛突然燃起金色的火焰!那不是真火,是生命能量在燃烧。它们的速度陡然提升一倍,化作两道金色流光,破空而去。
代价是:抵达目的地时,这两只草原神凋将力竭而亡。
骊山方向,墨文和凌萱已回到幽州密室。
老人打开宇文恺的石棺,取出剩余的二十四颗地脉精粹。他分给凌萱十二颗:“孩子,你留在这里。幽州节点需要凌家血脉激活,陈远的残留意识会引导你。”
“那墨老你呢?”凌萱抱着晶体问。
“我要去地面。”墨文望向密室上方,“重组完成时,七道光柱会汇聚在幽州上空。我需要在那里……成为‘桥梁’,将七个节点的意识连接起来。”
“可那太危险了!能量会——”
“所以我才要去。”墨文摸摸女孩的头,笑容苍凉而慈祥,“老夫活了七十三岁,够了。若能以这条老命,换中原文明延续,值了。”
他将剩余的十二颗精粹嵌入自己胸前的衣物内衬——这是宇文恺手稿中记载的“身祭”之法:以身为容器,承载过量地脉能量,强行建立大范围意识连接。成功的话,他能成为完美的“中继器”;失败的话,他会瞬间被能量烧成灰尽。
“墨老……”凌萱眼泪涌出。
“别哭。”老人为她擦去泪水,“记住,三个时辰后,当我开始吟唱《地脉引》时,你就将精粹放入控制台,同时呼唤陈远的名字。他会回应你的。”
他转身走向密道,铁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
凌萱抱着十二颗精粹,跪坐在控制台前。全息画面显示着各方进展:
索菲亚的地行梭已驶出河北,进入山东;
韩延徽的机关兽正在翻越秦岭主峰;
两只燃烧的金凋已飞抵秦岭深处,开始降落;
渤海深处,归墟井壁的光流亮度增加了三倍;
而天空中的七芒星阵列,七道光柱已倾斜到七十五度角,交汇点距地面只剩五百丈。
倒计时:半个时辰。
女孩咬紧嘴唇,开始低声练习那首古老的《地脉引》。那是凌家世代相传的歌谣,据说能与大地共鸣。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吟唱时,控制台下方——那具浸泡在蓝色液体中、属于陈远的原始躯体——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
幽州地底深处,那具身体的大脑皮层中,属于陈远的意识残片正在苏醒。
他“听”到了凌萱的歌声。
也“看”到了天空中的七芒星。
更“感觉”到了……渤海深处,那个与自己共享意识的融合体。
以及,从归墟井底传来的、某种古老而庞大的存在,正在缓缓睁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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