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莫利亚王宫东翼，尼弗迦德大使馆套房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
壁炉中橡木燃烧发出稳定的噼啪声，火光在深色镶木地板上投下跃动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南方的香料茶和上等烟草混合的气味——这是典型的尼弗迦德精英阶层的味道。
路德维希·莫尔瓦坐在高背皮椅上，手中端着一杯暗红色的葡萄酒，却没有喝。
他盯着壁炉的火焰，眉头微锁，与日间在王座厅里那副泰然自若的外交官形象判若两人。
对面的沙发上坐着另一位尼弗迦德官员，比他年轻十岁，名叫克劳斯·冯·雷恩哈特，军事情报部的少校，表面身份是大使馆的武官助理。
他正在仔细阅读一卷加密文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
“史凯利格的损失比最初报告更严重，”克劳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黑钢意志号重创，利刃号被夺，裁决号沉没，铁砧号失去战斗力。一支完整的巡逻舰队就这样被打残，而且是被一群理论上应该已经覆灭的残兵。”
莫尔瓦缓缓转动酒杯：“塞巴斯蒂安将军的报告怎么说？”
“还在找借口。浓雾、突发袭击、敌方敢死队疯狂行为……”克劳斯冷笑，“但他承认了一个关键细节：敌人夺走的利刃号上，有最新型号的海图，包括帝国海军对北方海域的完整测绘数据，还有……隔离之海西侧的部分试探性探索记录。”
莫尔瓦的手停顿了。
酒杯中的酒液泛起涟漪。
“那些记录包括什么？”他问，声音依然平静。
“四个月前，帝国海军派出的一支侦察舰队穿越了隔离之海最狭窄处，到达了对岸大陆的北部海岸。”克劳斯从文件中抽出一张手绘地图，铺在茶几上，“他们发现了港口城市，建立了短暂接触，收集了初步情报，但在最后一次传回情报后，便失去了联系。”
地图上，隔离之海对岸的大陆轮廓粗糙但清晰。北岸标注着几个地名：米那斯提力斯、多尔安罗斯、佩拉基尔……而在更西北处，还有一个国家：阿塞丹。
莫尔瓦俯身仔细查看：“刚铎……拉多维德的情报提到过这个名字。他说那是一个足以与帝国相提并论的人类王国，历史悠久，军力强大，控制着大片领土。”
“拉多维德死了，”克劳斯提醒，“被灭口了。而他的死正好发生在猎魔人调查公主诅咒的时候。太巧合了。”
“不是巧合，”莫尔瓦直起身，走回窗边，轻轻拉开窗帘一角。
窗外，王宫庭院中泰莫利亚卫兵的火把在夜色中移动，如同萤火虫。“是有人在清理线索。拉多维德知道太多关于尼弗迦德与某些……非传统盟友的联系。”
他放下窗帘，转身面对克劳斯：“继续说说刚铎。侦察舰队带回了什么具体信息？”
克劳斯翻动文件：“人口估计在百万级别，常备军规模庞大，装备精良。政治体制是世袭君主制，但有一个强大的宰相体系。军事上，他们擅长步兵方阵和骑兵冲锋，海军规模中等但经验丰富。最重要的是——”他停顿，加重语气，“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规模战争，击败了来自南方的入侵者。而根据俘虏的口供，那些南方入侵者受到了黑衣人的许诺和馈赠。”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下降了几度。
莫尔瓦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黑衣人。南方。哈拉德人。帝国在辛特拉的间谍网确实报告过，大约一年前，有自称商人的尼弗迦德特使秘密访问了哈拉德诸部落，提供武器和黄金，煽动他们对刚铎的仇恨。”
“但那是在我们得知刚铎存在之前，”克劳斯指出，“如果那些特使真的存在，那么他们要么是私自行动，要么……”
“要么是接受了更高级别的、未记录在案的命令。”莫尔瓦接完他的话。两人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虑。
同时，一个人的模样同时显现在两人脑海。
壁炉的火突然爆出几点火星，映亮了莫尔瓦严肃的脸。
“克劳斯，我们侍奉皇帝多久了？”
“我十二年，阁下。您应该有……二十五年？”
“二十七年，”莫尔瓦纠正，“从恩希尔陛下还是流亡王子时，我就在他身边。我见证了他夺回帝位，见证了他统一南方，见证了他制定北进战略。我知道他的野心、他的远见、他的……某些秘密。”
他走回茶几，倒了两杯酒，递给克劳斯一杯：“但最近一年，陛下的战略变得……激进。全面进攻北方诸国，同时试探东方矮人，探索隔离之海对岸，甚至暗中接触那些崇拜‘虚空’的疯子。步子迈得太大了。”
克劳斯谨慎地接过酒杯：“您认为陛下的判断出现了问题？”
“我认为有某种东西在影响陛下的判断。”莫尔瓦压低了声音，“或者，在通过陛下影响帝国。半年前，陛下开始频繁召见某些顾问，那些人不在官方记录中，不穿朝服，不参加公开活动。但他们可以直接进入陛下的私人书房，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您怀疑他们是虚空教派的人？”
“我怀疑他们是更古老、更危险的东西。”莫尔瓦喝了一口酒，“但这不是我们能公开讨论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完成眼前的任务：利用泰莫利亚的危机，渗透、分化、最终控制这个北方最强大的王国。”
他指向窗外王宫主堡的方向：“弗尔泰斯特现在处于最脆弱的时刻。女儿被诅咒，猎魔人失踪，国内贵族心怀鬼胎，外有帝国大军压境。他现在就像溺水者，会抓住任何漂浮物——包括我们递过去的绳子。”
“但绳子另一端可能连着绞索，”克劳斯提醒，“如果他发现‘晨曦之泪’其实是……”
“不会的，”莫尔瓦打断，“只要他按指示在月圆之夜使用，一切都会按计划进行。公主的诅咒会被抑制，而不是解除。她会恢复正常，但每个月圆之夜都需要新的药剂。而药剂配方只有帝国掌握。届时，弗尔泰斯特将不得不与帝国达成长期协议，逐步让出政治和军事权利，以换取女儿的生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计算：“或者，如果一切顺利，公主本人会成为我们在泰莫利亚最有效的代理人。一个被帝国控制的泰莫利亚王位继承人，比任何军事占领都更有价值。”
克劳斯思考着这个计划：“但猎魔人是个变数。如果他出现，如果他能真正解除诅咒……”
“所以拉多维德必须死，猎魔人必须被牵制。”莫尔瓦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小盒，“这是备选方案。如果猎魔人在月圆之夜前出现并接近真相，我们就启动这个。”
克劳斯看着小盒：“里面是什么？”
“某种能加速诅咒的东西，”莫尔瓦没有打开盒子，“如果公主在月圆之夜前彻底变成怪物，弗尔泰斯特将别无选择，只能接受帝国提供的永久解决方案——那将意味着泰莫利亚王权的直接更迭。”
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三短一长，是约定的信号。
莫尔瓦迅速收起盒子，克劳斯将文件塞入怀中。
门开了，一个穿着泰莫利亚宫廷侍从服装的人溜进来。
他是尼弗迦德的深度潜伏间谍，已经为王宫服务了十年。
“大人，”侍从低声报告，“猎魔人还没有被抓到。城防军搜遍了贫民窟，没有发现。但有线报说，法师特莉丝·梅莉葛德一小时前离开了她在神殿区的安全屋，去向不明。”
“特莉丝，”莫尔瓦咀嚼这个名字，“那个红发的班·阿德叛徒。她和猎魔人关系密切。如果她行动了，那么杰洛特很可能也在行动。”
他转向克劳斯：“通知我们在城防军和贵族私兵中的人，提高赏金到两千克朗。同时，派一队清洁工去下水道系统的几个关键入口。如果猎魔人要潜入王宫，那里是最可能的路线。”
克劳斯点头，迅速离开房间去传达命令。
侍从还留在原地，犹豫着：“大人，还有一件事……王宫卫队内部有传言，说地牢的结界昨晚又减弱了。公主……那东西，差点挣脱。国王下令增加了三倍守卫，但士兵们很害怕，有人说听到了非人的低语声，还有人说看到阴影在走廊移动。”
莫尔瓦若有所思：“恐惧是好东西。恐惧会让人做出愚蠢的决定。继续观察，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侍从行礼退下。
门重新关上，房间再次只剩莫尔瓦一人。
他走到窗边，完全拉开窗帘。
窗外，维吉玛的夜景铺展在眼前，万家灯火如同倒置的星空。
这座美丽的城市，泰莫利亚的心脏，北方文明的骄傲，此刻却如同熟透的果实，即将落入帝国的掌握。
但莫尔瓦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预感。
皇帝的野心已经超越了大陆，投向了隔离之海对岸那片未知的土地。
而那片土地上有一个强大的王国——刚铎，一个可能比北方诸国加起来都更难对付的敌人。
“先统一大陆，巩固根基，然后考虑史凯利格，最后才是跨海远征，”他低声自语，重复着军事学院的基本战略原则，“这才是明智的顺序。但现在……陛下似乎想同时做所有事。”
他想起那些神秘的顾问，那些关于虚空之神的低语，那些只在最隐秘圈子里流传的传说：某个古老的存在苏醒了，它在寻找宿主，寻找能帮助它吞噬光明的代理人。
莫尔瓦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突然袭来的直觉：也许，皇帝陛下已经不是完全在为自己做决策了。
也许，帝国的战车已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引导，驶向未知而危险的深渊。
但作为帝国的臣子，他能做的只有服从和执行。
质疑皇帝的决策是叛国，怀疑帝国的方向是软弱。
尼弗迦德人只有一个信条：前进，征服，统一，直到黑日旗帜插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他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维吉玛的灯火，轻声祝酒：
“为了帝国。无论代价如何，无论敌人是谁，无论道路通向何方。”
酒一饮而尽，苦涩而灼热，如同这个时代的滋味。
窗外，月亮又升高了一些，苍白的光透过玻璃，在房间地板上投下冷冽的光斑。
距离月圆之夜还有三十六个小时，三十六个小时后，泰莫利亚的命运，或许整个北方的命运，都将迎来转折点。
而在王宫的地下深处，地牢里的嚎叫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
那声音穿透石墙，回荡在走廊中，让每一个听到的卫兵都脸色发白，握紧武器的手指关节泛白。
怪物在等待满月。
猎人在寻找道路。间谍在编织罗网。
国王在痛苦抉择。
维吉玛的夜晚，从未如此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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