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的秋日，天高云淡。道观的生活简单而规律，苏婉清带着囡囡，渐渐将这片小小的避难所经营得有了一丝家的味道。她在庭院角落种下的萝卜冒出了嫩芽，晾晒的野菜干也攒了一小筐。囡囡的脸蛋被山风吹得红扑扑的，眼睛越发清澈明亮。
“影”依旧沉默，却似乎比以往更常在道观内停留。他不再总是守在门口或屋顶，有时会坐在偏殿的台阶上，擦拭他的刀，或者用那把锋利的小匕首，将硬木削成各种有用的工具——一个给囡囡盛野果的小木碗，一个帮苏婉清固定晾衣绳的木楔子。
囡囡是他的忠实观众，常常搬个小石头坐在不远处，托着腮看得入神。
“影叔叔，你的刀好像会说话。”有一天，囡囡忽然说。
“影”擦拭刀身的动作顿了一下。
“它说，‘我很厉害，但是我不喜欢打架，我只想保护好重要的人’。”囡囡模仿着压低嗓音，说得有模有样。
苏婉清正在一旁缝补，闻言，手中的针线停了停，抬眼看向“影”。
“影”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他只是更用力地、也更仔细地擦拭着那柄狭长幽暗的短刀，仿佛那上面真的寄托着什么无法言说的语言。
过了一会儿，他将擦好的刀归入鞘中，站起身，走到道观那半塌的围墙边，眺望着层林尽染的远山。山风拂起他额前几缕碎发，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要变天了。”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低沉。
苏婉清心中一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际尽头，不知何时堆积起了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正缓缓向这边推移。山林间的风也带上了湿冷的寒意，吹得落叶漫天飞舞。
山雨欲来。
她想起林砚信中提到的东南风波，想起那未知的“鬼哭岛”和“还魂草”，一股不安再次萦绕心头。林砚此刻在做什么？是否已经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就在这时，外围警戒的骑兵发出了有节奏的鸟鸣声——不是警报，而是示意有“自己人”靠近。
很快，一个穿着粗布衣衫、挑着货担、看起来像是走村串寨的货郎，出现在了道观前的山道上。他步履轻快，到了近前，摘下草帽，对着迎出来的“影”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递上一个小包袱。
“影”接过包袱，检查后点了点头。那货郎也不多留，挑起担子，哼着山歌，晃晃悠悠地又消失在了山林小径中。
“影”拿着包袱走到苏婉清面前：“京城来的，给夫人。”
苏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接过那带着风尘的包袱，入手颇有些分量。回到暂住的偏殿，她屏住呼吸打开。
里面是几套适合山居的、结实耐穿的粗布衣裙，一些针头线脑，几包京城特色的点心蜜饯（用油纸包得极好），还有一封厚厚的信。
最上面，是林砚熟悉的笔迹，叮嘱她们天凉添衣，安心等待。下面，却还有另一个笔迹写的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竟是关于附近几个州县的风土人情、物产市价、乃至一些地方大户、行会、漕帮头目的简单介绍！
这绝不是林砚能如此迅速提供的！这显然是“幽泉”的手笔！是他们根据林砚的请求（或者交易的一部分），为她们母女在这江南之地“扎根”、“布网”提供的第一批情报和支持！
苏婉清握着那几张纸，手指微微颤抖。这份支持，细致而务实，恰恰是她目前最需要的。有了这些信息，她不再是两眼一抹黑，或许真的能做点什么。
她将林砚的信仔细收好，拿起那几张情报，走到正在门口警戒的“影”身边。
“影先生，你看看这个。”
“影”快速浏览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看向苏婉清：“夫人打算如何？”
苏婉清看着手中字迹工整的情报，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冷静而专注：“我们在这里，不能只是被动躲藏。林砚在为我们，为太子，为他的抱负冒险。我们在这里，也该为他做点事情。这些信息，或许能帮我们找到可靠的人，建立起一条不起眼却有用的消息渠道，至少……能让我们更了解周围的动静。”
她指着纸上关于附近一个以药材集散闻名的小镇的信息：“比如这里，或许可以试着接触一两个信誉好的药商，一来可以补充我们的药材储备，二来……药商走南闯北，消息往往灵通。”
她又指向关于某个县里口碑不错的镖局：“还有这里，镖局押送货物，接触三教九流，或许也能有所助益。”
她的思路清晰，目标明确，不再是一个只能等待保护的弱女子，而是在努力将自己变成林砚在江南的一个支点。
“影”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可。某可安排人，以山民或行商身份，去接触试探。”
“有劳影先生。”苏婉清感激道，“一切以安全为上，宁可无功，不可暴露。”
“影”颔首，转身去安排。他心中对这位林夫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乱世之中，能有如此心性和决断的女子，并不多见。
囡囡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扯了扯苏婉清的衣角，仰着小脸问：“娘亲，我们是不是要帮爹爹打坏人了？”
苏婉清蹲下身，将女儿搂进怀里，亲了亲她带着山野气息的柔软头发，柔声道：“是啊，囡囡。爹爹在前面打大坏人，我们在后面，帮他看好家，好不好？”
“好！”囡囡用力点头，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囡囡也要帮忙！”
苏婉清笑了，眼角却有些湿润。她知道，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至少，她们不再是无力的漂泊者。她们在这里，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据点，有了可以努力的方向。
天色越发阴沉，山风呼啸。道观破旧的大门被风吹得哐啷作响。
“影”抬头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际，对负责警戒的骑兵什长低声吩咐了几句。骑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检查武器，加固门窗，将马匹牵到更避风的地方。
苏婉清也带着囡囡，将晾晒的衣物和食物收好，检查偏殿是否有漏雨的地方。
一场秋日的山雨，眼看就要落下。而山雨之外，更大的风暴，正在遥远的京城和东南海疆酝酿。
林砚，你是否已经出发？你是否知道，在这深山的破旧道观里，你的妻子和女儿，正在用她们自己的方式，变得坚强，等待着你，也准备着……与你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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