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的秋意,比平原更浓。道观周围的山林,树叶染上了绚烂的红与黄,在阳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空气清冽,带着松针和落叶腐烂的独特气息。
囡囡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甚至成了“影”的小助手。她会帮着捡拾干燥的柴火(虽然大多是最细的树枝),会学着母亲的样子,将采来的野菜分类放好。她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在“影”身后,看他设置一些她看不懂的、用来警戒的小机关。
“影叔叔,这个绳套是抓大老虎的吗?”囡囡指着隐藏在落叶下的一个巧妙绳结,好奇地问。
“……防人。”“影”简短地回答,手里打磨着一根削尖的硬木,动作稳定而精准。
“哦。”囡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蹲在一旁,托着腮看他工作。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影”专注的侧脸上,让他那常年冰冷的轮廓,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苏婉清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平整大石上,就着天光,缝补着一件囡囡玩耍时刮破的外衫。她的目光不时落在女儿和“影”身上,心中一片宁静。这种与世隔绝、虽然清苦却安心踏实的日子,让她几乎暂时忘却了外界的腥风血雨。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港湾,风暴迟早会再次袭来。林砚的密信她已通过特殊渠道送了出去,虽然不知结果如何,但她相信自己的夫君。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守护好这片宁静,守护好女儿。
“影”完成了手中的工作,将几根削尖的硬木和那个绳套机关重新布置在道观外围更隐蔽的地方。走回来时,他看到囡囡正试图用狗尾巴草编一个复杂点的玩意,却总是失败,急得小脸皱成一团。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她旁边坐下,拿起几根草叶,手指翻飞,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不过片刻,一只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振翅飞起的草编蚂蚱,便出现在他掌心。
囡囡瞪大了眼睛,发出“哇”的一声惊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爱不释手:“影叔叔,你好厉害!这个可以送给囡囡吗?”
“影”点了点头。
“谢谢影叔叔!”囡囡开心极了,举着草蚂蚱跑到苏婉清面前炫耀,“娘亲你看!影叔叔编的!像真的一样!”
苏婉清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抬眼看向“影”,真诚地道谢:“影先生,多谢你。囡囡很喜欢。”
“影”微微摇头,目光却落在囡囡欢快的笑脸上,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似乎有极淡的暖意一闪而过。他仿佛透过囡囡,看到了另一个久远记忆中、同样天真烂漫的小小身影,只是那个身影,早已湮灭在无尽的黑暗与血色之中。
他迅速垂下眼帘,掩去那一闪而逝的波澜,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了望的骑兵从林间敏捷地穿出,来到“影”身边,低语了几句,递上一个熟悉的、带有密封的小竹管。
是京城的消息。
“影”接过,检查后,走到苏婉清面前递给她。
苏婉清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她接过竹管,走到一旁背风处,用林砚教她的密码本,仔细译读起来。
信是林砚亲笔,内容依旧简练,却让苏婉清的心高高提起。他提到了东南海寇的异动,提到了某种源自南洋、名为“彼岸花”的奇毒,提到了一个叫做“鬼哭岛”的险恶之地和可能存在的解药“还魂草”……信的最后,他写道:“事急,需决断。江南事,托付于卿与‘影’。保重,待我归。”
没有详述他的“决断”是什么,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沉重与急迫,苏婉清感受得一清二楚。他要去涉险了!为了太子,也为了彻底打破眼前的困局!
她紧紧攥着信纸,指节发白。担忧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用力吸了几口清冷的山间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林砚将江南的事情“托付”给她和“影”,这不仅仅是信任,更是责任。她不能乱。
她将信纸烧掉,走回“影”和囡囡身边。囡囡还在开心地玩着那只草编蚂蚱。
“影先生,”苏婉清的声音平稳,眼神坚定,“京城有变,林砚可能需要我们在这里,做更多准备。”
“影”看着她,点了点头:“夫人请吩咐。”
“我们需要更详细地了解附近地形,尤其是是否有隐秘的水路或小道,通往山外。还需要设法,与可靠的山民或行商建立联系,获取更广泛的讯息。”苏婉清缓缓说道,这是她根据林砚信中暗示,所能想到的、她们在江南能做到的事情——扎根,布网,为他可能的到来或需要,提前铺垫。
“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颔首道:“可。某去安排。”
他转身欲走,苏婉清又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自己绣的、装着一些应急药材和银钱的小荷包,递给他:“影先生,一切小心。这个……以备不时之需。”
“影”看着那个针脚细密、带着女子体温的荷包,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低声道:“多谢。”
他转身,身影很快没入斑斓的秋林之中。
苏婉清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无忧无虑玩耍的女儿,心中默默祈祷。
林砚,无论你要去面对怎样的惊涛骇浪,一定要平安。
而远在京城的林砚,在送出那封意味着与“幽泉”达成初步合作的信件后,也开始了他的准备。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能够离开京城、前往东南的理由。
这个机会,很快就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出现在了面前。
早朝之上,一份来自东南督抚的紧急奏报,被当庭宣读。奏报称,盘踞外海、疑似与之前松江府袭扰事件有关的“鬼火”海寇,近日活动越发猖獗,不仅劫掠商船,甚至胆大包天地袭击了朝廷的一支小型巡盐水师,造成伤亡。督抚请求朝廷增派得力干员,赴东南协调剿寇事宜,并彻查海寇与内地可能的勾连。
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剿寇是兵部的事,查勾连则涉及刑部、甚至厂卫。派谁去,成了难题。那“鬼哭岛”险恶,海寇凶残,明显是个吃力不讨好、甚至可能丢命的苦差事。
就在众人推诿之际,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在朝班中响起:
“臣,礼部侍郎林砚,愿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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