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
窗外的寒风像无数根钢针,扎在我的脸上,生疼。楼下街道上的人群像蚂蚁一样渺小,他们的世界在正常运转,而我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一只脚已经跨上了窗台,身体微微前倾。只要再往前一步,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债务、所有的愧疚,就都结束了。
“小七——!”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门口传来。
是母亲。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饭盒,那是她早上说要给我炖的汤。她站在门口,看着我悬在半空中的身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饭盒从她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汤汁溅了一地。
“小七!你下来!你给我下来!”母亲哭着冲过来,死死地抱住我的腿,她的力气出奇地大,像铁钳一样。
“妈……”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布满泪痕的脸,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要是敢跳,我就跟你一起跳!”母亲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是我不好,是我非要拿那五百万出来,是我害了你!你要跳,就先看着我跳!”
“妈!不是的!不是你的错!”我浑身一震,连忙从窗台上跳下来,紧紧地抱住母亲颤抖的身体。她的身体像秋风中的树叶,抖得厉害。
我看着她,这个为了我,不惜抵押掉老家房子的母亲。如果我死了,她该怎么办?她能承受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吗?
愧疚,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我不能死。
我死了,一切就真的结束了。我欠下的债,谁来还?母亲的后半生,谁来照顾?
我扶着母亲,坐到沙发上。她依旧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生怕我再做傻事。她的手,粗糙、冰凉,却传递着一种让我安定下来的力量。
“妈,我饿了。”我轻声说。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破涕为笑,连忙起身,去清理地上的汤汁,又忙着要去给我重新做饭。
“妈,不用了,”我拉住她,“我们出去吃吧。”
我搀扶着母亲,走出了那间充满绝望气息的办公室。我们没有去什么高档餐厅,就在楼下找了一家最普通的小面馆。
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了上来。我大口大口地吃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这碗面,是我这几个月来,吃得最真实、最踏实的一顿饭。
“妈,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抬起头,看着母亲的眼睛,认真地说,“钱没了,可以再赚。人还在,就有希望。我会把欠你的,欠磊哥的,都还上。”
母亲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但她这次是笑着的,她不停地点头:“妈信你,妈一直信你。”
吃完面,我送母亲回家。然后,我拨通了阿杰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在老地方等你。”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还是我们最初庆祝的那个小咖啡馆。我和阿杰面对面坐着,桌上摆着两杯冷掉的咖啡。
“七哥,我……”阿杰低着头,声音沙哑,“对不起。是我太激进了,没听磊哥的劝。这事儿,我有责任。我不能一走了之,你欠的债,我跟你一起还。”
我看着阿杰,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伙伴,此刻也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但他的眼神里,却有一种我久违的、和解的真诚。
“不,阿杰,”我摇了摇头,“这是我的项目,我是负责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的钱,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七哥……”
“别说了。”我打断他,“我们是兄弟,不是吗?兄弟,是在对方最难的时候,拉一把,而不是看着他跳火坑。现在,火坑已经跳了,我们得想办法,爬出来。”
接着,我又拨通了磊哥的电话。
“磊哥,是我。”我的声音很平静。
电话那头,是更长久的沉默。我能想象到磊哥此刻的表情,失望、愤怒、无奈,或许还有一丝担忧。
“我在家,你来吧。”许久,磊哥才说了这么一句。
磊哥的家。
他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我们当初签的合伙协议,还有银行发来的催款函。
“坐吧。”磊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我坐了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磊哥,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你知道就好。”磊哥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我当初就说,要稳,要慢。你呢?听不进去。阿杰一吹风,你就飘了。市场好的时候,猪都能飞起来。可风停了呢?摔得最惨的,就是那些飞得最高的猪。”
他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我心上。但我无从反驳,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磊哥,你说得对。这次,是我错了。所有的责任,我来承担。母亲的钱,我会还给你。银行的贷款,我也会想办法还。”
“你拿什么还?”磊哥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质疑,“你欠的,不是小数目。你打算怎么还?”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但我会去想办法。打工,做生意,只要不违法,我什么都愿意干。我会把欠你的,一分不少地还上。”
磊哥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他似乎想从我的脸上,找到一丝我还在说大话的痕迹。但他看到的,只有真诚和决绝。
“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都老了十岁。“钱不钱的,先放一放。人没事就好。”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七,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还债,不是靠你一个人拼命就能还上的。你得想办法,找到一条能真正赚钱的路。”
“我知道了,磊哥。”
“我和你妈,商量一下。银行那边,我们再去求求情,看能不能分期还款,或者延缓一下。你这边,也别灰心。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们投进去的,是钱。你投进去的,是未来。你还年轻,路还长。”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流进我冰冷的心里。
我看着磊哥,这个我曾经觉得“胆小”、“保守”的长辈,此刻却显得如此高大。他没有落井下石,没有逼我立刻还钱,而是给了我一条活路,给了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磊哥,谢谢你。”我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走出磊哥家,天色已晚。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这一次,它们不再是我眼中虚幻的泡影,而是真实存在的、充满生活气息的万家灯火。
我拿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上面有银行经理的电话,有债主的电话,有阿杰的电话,有磊哥的电话,还有……母亲的电话。
我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债主,也没有心情去联系朋友。我打开微信,点开了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头像。
那是我大学时的室友,小林。毕业后,他去了深圳,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我们偶尔会在朋友圈点个赞,但已经很久没有深聊过了。
我给他发了条信息:“在吗?兄弟。”
很快,他回复了:“在呢。怎么了,大忙人?”
“我……遇到点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生意失败了,亏了不少钱。”
“啊?严重吗?”
“很严重。欠了很多债。”
“人没事就好。钱没了,可以再赚。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感觉天都塌了。”
“别灰心。我这边公司正好在招人,做数据标注,要求不高,但需求量大。如果你不嫌弃,可以来试试。虽然工资不高,但稳定。先干着,慢慢还债。深圳这边机会多,总比在老家强。”
数据标注?我听说过,就是给AI模型训练提供“养料”的,给图片、文本打标签。这工作枯燥、重复,但胜在稳定。
“好,我考虑一下。”我回复道。
“不是考虑,是决定。你要是决定了,我帮你内推。这边房租不便宜,你可以先住我宿舍,挤一挤。咱们兄弟,同甘共苦过,现在也该共患难了。”
看着小林发来的信息,我的眼眶又湿润了。
母亲没有放弃我,阿杰没有放弃我,磊哥没有放弃我,连多年未见的兄弟,也没有放弃我。
我输掉了所有钱,但我没有输掉一切。
我还有亲情,有友情,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和一个还算健康的身躯。
我抬头望着夜空,虽然有云,但依然能看到几颗闪烁的星星。
我不能死。
我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还有债要还,还有母亲要养,还有未来要拼。
我擦干眼泪,给小林回复:“好!兄弟!我跟你干!”
那一刻,我感觉压在心头的巨石,似乎轻了一些。
我站在深圳的街头,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看着那些和我一样,为了生活奔波忙碌的身影。
我知道,我的新生活,即将在这里开始。
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但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总会看到光的。
我深吸一口气,迈开了脚步,走向那个未知的、却充满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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