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鞭炮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酒桌上阿杰那句“明年赚一千万”的豪言壮语,犹在耳畔。我带着宿醉的微醺和满脑子的宏伟蓝图,迎来了新的一年。
然而,春节过后,本市的天气,却一天比一天冷。不是冬日的干冷,而是一种湿漉漉的、带着寒气的阴冷,仿佛能渗进骨头里。
市场的寒流,来得比天气更突然,也更刺骨。
一切的征兆,都始于一套房子。
那是我们春节前收购的一套位于高新区的学区房,位置稍偏,但学区是新划定的重点。当时业主因为移民急售,价格压得很低,我们几乎是没怎么犹豫就拿下了。按照计划,翻新后能加价35万出手。
房子翻新得很漂亮,完全按照我们的“样板间”标准。销售组的小赵也很快找到了买家,一个外地来本市做生意的老板,对学区有刚需。价格也谈得差不多了,只等签合同。
然而,就在签约前一天,小赵脸色煞白地跑回办公室。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我皱着眉头问。
“七哥,那套高新区的房子……黄了。”小赵喘着气,声音都在抖。
“黄了?为什么?不是都谈好了吗?”我心里咯噔一下。
“买家……买家突然说不买了。他说他刚得到消息,教育局可能要调整学区划分,他们公司那个片区,很可能被划出去,不再属于那个重点中学了。”
“什么?!”我猛地站了起来,“消息准吗?”
“已经在传了,据说红头文件这两天就要下。我托教育局的朋友打听,他也支支吾吾的,说八九不离十……”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学区房,学区房,如果学区没了,那还叫什么学区房?那不过是一堆砖头水泥罢了!
我立刻打电话给阿杰,让他去核实消息。同时,我拨通了磊哥的电话。
磊哥听完,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我马上到办公室。”
不到二十分钟,磊哥和阿杰前后脚冲进了办公室。阿杰的脸色比小赵好不到哪去,他带来的消息,证实了小赵的说法。
“教育局的会议纪要我搞到了,”阿杰的声音沙哑,“文件已经签批,这两天就发。我们手里的那套高新区的房子,还有另外两套,都在调整范围内!”
办公室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辛辛苦苦翻新好的房子,一夜之间,价值可能要腰斩。那35万的预期利润,瞬间化为泡影,我们甚至可能要亏本出售,才能脱手。
“慌什么!”磊哥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不就是学区调整吗?天又没塌!大不了我们降价卖!总有人会买的!”
他的声音很大,但眼神里的慌乱,却出卖了他。我们都清楚,对于学区房来说,没有了学区的加持,降价也未必有人会买。因为它的核心价值,已经消失了。
新区的那套房子,我们最终以低于收购价15万的价格,亏本甩卖了出去。买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中介,看我们着急脱手,咬死了价格不肯松口。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认栽。
15万,就这样打了水漂。这是我第一次在学区房生意里亏钱。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高新区学区调整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整个市区的学区房市场,都受到了冲击。
-所有潜在的买家都开始持币观望。他们担心自己看中的房子,下一个就会被调整出学区。市场上的成交量,断崖式下跌。
一些和我们一样,手里持有学区房的炒家,开始坐不住了。他们纷纷降价抛售,试图在市场彻底冰冻前,收回资金。这又进一步压低了房价。
之前跟我们称兄道弟的中介们,态度也变了。他们开始抱怨我们给的价格太高,房子太难卖,甚至有人暗示,是我们自己没预判好政策风险。
我们办公室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电话铃声不再此起彼伏,取而代之的是死寂。销售组的小赵,整天愁眉苦脸,一个客户都没有。
“七哥,不能再等了,”阿杰找到我,他的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我们必须降价!再不降价,资金就全卡死了!”
“降多少?”我声音干涩地问。
“至少10%。”
10%!这意味着,一套原本预期赚30万的房子,现在可能只能保本,甚至还要亏一点。我心如刀绞。
“不能降!”磊哥听到我们的谈话,坚决反对,“一降价,我们就彻底输了!市场会更乱!我们要稳住,就按原价卖!我就不信,这市场能冷多久!”
“磊哥!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阿杰急了,“再不卖,等银行贷款到期,我们拿什么还?抵押的房产要是资不抵债,银行就要收房了!到时候我们亏得更多!”
“阿杰说得对,”我疲惫地说,“先降一套试试水吧。保住现金流要紧。”
磊哥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降价的策略,并没有挽回颓势。
我们降价10%放出的两套房子,依然无人问津。市场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恐慌和冰冻之中。
与此同时,更大的危机爆发了。
银行收紧了房贷政策。之前我们用来加杠杆的抵押贷款,很多都面临着到期无法续贷的风险。银行的态度很明确:房地产市场风险增大,需要收紧银根。
这意味着,我们不仅要面对房子卖不出去的困境,还要面对巨额的还款压力。
资金链,断了。
第一笔到期的贷款,是三百万。我们账上的现金,根本不够还。
“怎么办?七哥?”阿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恶化到这个地步。
“卖房,必须卖房!不管什么价格,卖!”我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们开始疯狂地降价。15%、20%……我们像一群绝望的赌徒,试图用最后的筹码,博一线生机。
然而,市场已经没有了接盘侠。
最终,银行不得不启动了法拍程序。那套我们最初寄予厚望的新区的房子,最终在法院拍卖平台上,以我们收购价60%的价格,被别人拍走。
一套房子,亏了八十万。
这八十万的窟窿,像一个无底洞,吞噬着我们所有的希望。但这还不是最惨的,还有几套房子,因为降价太多,买家看到后又反悔,导致我们不仅亏钱,还搭上了时间和精力。
血本无归。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地炸在我的头上。我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楼下依旧车水马龙的街道。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正常运转,只有我,被遗弃在了这个冰冷的、正在崩塌的废墟里。
那120万的利润,早已填进了这个窟窿。我们不仅亏光了所有赚的钱,还倒欠银行和合作伙伴数百万。
我输掉了母亲抵押老家房子换来的五百万。
我输掉了磊哥的信任。
我输掉了阿杰的友谊。
我输掉了整个团队的未来。
我仿佛又回到了越南赌场的那个夜晚,输得一败涂地,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绝望。只不过,这一次,输的代价,比六十万,更加沉重。
我拿出手机,看着银行发来的催款短信,看着母亲打来的未接来电,看着阿杰发来的“我们完了”的信息……
我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一股刺骨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我浑身冰冷。
我扶着冰冷的窗框,看着楼下越来越小的行人和车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跳下去的冲动,涌上了我的心头。
也许,从这楼上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债务、痛苦、愧疚……都烟消云散。
我的一只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跨上了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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