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土地上所有与殷璃有过羁绊的生灵,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那份来自黑暗深处的消化之力。
它无声无息,却又如雷霆万钧,撼动着每一个人的心神血脉。
南境,晨曦微露,井台边。
哑女阿木睁开双眼,一夜的静坐让她身覆寒霜,但眸子却清亮得吓人。
她看向那尊被她日夜供奉的泥人,瞳孔骤然一缩。
那泥人原本质朴的陶土面庞上,七窍之中,竟缓缓渗出漆黑如墨的汁液。
那汁液粘稠而缓慢,不像是寻常污秽,倒像是凝固的血泪,带着一股死寂与绝望的气息,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寻常人见了这等诡异景象,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阿木却没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与一个老朋友对视。
然后,她俯下身,做出了一个让鬼神都要为之侧目的举动。
她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了一下那从泥人眼角流下的黑汁。
入口的瞬间,并非苦涩,而是一股燎原般的灼痛!
“轰!”
一股凶戾无匹的力量顺着她的喉舌瞬间冲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剧痛让她浑身剧烈颤抖,皮肤之下,青黑色的脉络如毒蛇般狰狞地凸起。
是毒,是能瞬间焚灭宗师强者的奇毒!
但阿木没有倒下,她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呜咽。
剧痛中,她反而盘膝坐得更稳,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古怪的法印。
这是殷璃离开前,点在她眉心,唯一传授给她的法门——“逆脉辨水法”。
此法并非功法,而是一种勘测、引导天下水脉中毒性的奇术。
殷璃曾说,万物皆有脉,人有经脉,地有水脉,毒亦有其脉络。
阿木双目紧闭,任凭那剧毒在体内横冲直撞,她的心神却沉入了一片幽深的黑暗。
在那片黑暗中,她“看”到了那股毒素的流动轨迹,它像一条暴虐的黑龙,要将她彻底撕碎。
“引!”
她心念一动,体内的气息开始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方式逆向运转。
那条肆虐的黑龙仿佛被一条无形的锁链套住了脖颈,在剧烈的挣扎中,被硬生生朝着一个方向拖拽而去。
方向,是她的左手掌心。
那里,有一道陈年的旧伤,深可见骨,是多年前为了护住殷璃留下的。
“噗嗤!”
随着毒素被全数引来,那道早已愈合的伤口竟被硬生生重新撕裂!
没有鲜红的血液,只有一股股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毒血喷涌而出。
阿木忍着剜心般的剧痛,将手掌对准了下方的井口。
一滴,两滴,三滴……
黑血滴入原本浑浊的井水之中,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井水非但没有被污染,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起来,水面之下,甚至隐隐泛起一道道神秘的金色纹路,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井底复苏。
井水,被净化了。
做完这一切,阿木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的手轻轻抚过泥人的额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你被斩手那日……我也在。”
黑暗的梦境中,她看见了那个熟悉又遥远的身影。
殷璃背对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过身,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了她的伤处。
两道几乎一模一样的伤痕,在梦中严丝合缝,再无间隙。
同一时刻,遥远的北境,药风原田。
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猛地发出一声闷哼,他赤裸的上身,胸口一道狰狞的疤痕毫无征兆地崩裂开来,同样漆黑的血液汩汩流出,顺着他古铜色的肌肤,滴落在他脚下那一片广袤的菌丝田里。
“师兄!”几名弟子大惊失色,立刻就要上前为他封穴止血。
“滚开!”青年一声怒喝,双目赤红如血,“都忘了她是怎么说的吗?”
他一把推开弟子,不顾胸前血流如注,竟抄起身边一把沉重的耕犁,以身为笔,以血为墨,在田地里疯狂地划出一道道沟壑。
那血顺着犁出的沟渠,蜿蜒流淌,精准地接通了覆盖百亩方圆的地下菌丝网络。
弟子们看得心惊胆战,却不敢再上前。
青年一边咳血,一边狂放大笑:“她说过——药人合一,不是人用土,是人成土!你们这群蠢货,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话音落下的刹那,奇变陡生!
整片药田的菌丝网络仿佛被瞬间激活,地下的泥土开始剧烈地翻涌、蠕动,无数发光的菌丝破土而出,在半空中交织、勾勒,竟硬生生拼凑出了一张残缺的古老药方!
药方上,字迹如龙蛇飞舞:“腐根引新脉,断骨生髓芽……”
青年看着那张药方,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自己的血,在那残缺的药方上补全了最后一笔。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整片药田光芒大作,一股磅礴的生机冲天而起。
青年身体一软,栽倒在地,昏迷前,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你不是要我们听话……是要我们,敢流跟你一样的血。”
东域,乱葬岗,药狱。
焚典一脉的传人,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正死死盯着眼前土地上那上百个形态各异的小泥人。
忽然,其中一个泥人埋在土里的小指,毫无征兆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有生命一般,想要缩回土里。
就是这一刻!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从怀中摸出一枚早已准备好的断针,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噗!”
一缕心头精血飙射而出,精准地浇灌在那根抽搐的小指之上。
血落,那原本蜷缩的小指竟缓缓张开,而在那小小的掌心之中,赫然浮现出一道与殷璃手上、与南境哑女手上一模一样的旧疤!
少年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猛然醒悟了殷璃留下这百个泥人的真正用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状若疯魔,拔出断针,划破自己左手的三根手指,带着淋漓的鲜血,冲向那上百个泥人,将自己的血,一一涂抹在它们的眉心。
“你们不是药引……你们从来都不是药引!”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哭腔与狂热,“是我们!是我们拿自己,换她再活一次!”
当夜,药狱中所有被种下泥人印记的百名囚徒,都在梦中见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们看见自己早已被斩断的手指,在殷璃的微笑中,一根根重新生长了出来。
而当他们从梦中惊醒,每个人都骇然发现,自己的掌心,都多了一道一模一样的疤痕。
那疤痕不痛,却烙印如誓。
极北,冰湖。
白发苍苍的老巫医已经躺在那个巨大的脚印中三日三夜,他的七窍不断流出鲜血,将身下的冰层染得触目惊心。
“师父,起来吧,再这样下去您会死的!”身旁的小童子哭着想要将他扶起。
老巫医却缓缓摇头,声音嘶哑:“她当年被废脉时,没人敢看……今天,我替他们看。”
他的血,没有凝固,反而像拥有生命一般,顺着冰面的纹理,逆向游走,朝着脚印中心,那个曾经沉下断针的地方汇聚而去。
“嗡——”
冰湖中心突然发出一声轻颤,一枚锈迹斑斑的断针竟破开厚厚的冰层,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之中,针尖上,还挂着一滴殷红的血珠。
老巫医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接住那枚断针。
然而,断针却灵巧地绕过了他的手掌,化作一道流光,“嗖”地一声,刺入了他的眉心天灵盖。
小童子吓得尖叫起来。
可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出现,一股暖流反而从眉心涌入,瞬间流遍全身。
老巫医愣住了,随即,他仰天发出一阵苍凉而快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你不是回来了……是你终于,有人敢替你疼了!”
西境,夏溪潭。
那个被顽疾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病者,抱着潭边那块刻着“活”字的巨石,已经痛哭了七天七夜。
他的皮肤早已被石头的棱角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他的脸上,却始终挂着一种诡异的笑容。
有路过的旅人于心不忍,想要上前施救,却被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拦住。
孩童平静地说:“大叔说了,哭完这回,他就不配再做她徒弟了。”
话音刚落,忽见那病者的后背猛地高高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吼!”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竟反手撕开了自己背上的血肉,在淋漓的鲜血中,硬生生拔出了一根尺长的黑色骨刺!
那骨刺的形状,与老巫医眉心的断针,竟有七分相似!
他握着骨刺,轻轻点在巨石的“活”字上。
刹那间,那“活”字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整片夏溪潭的潭水瞬间沸腾!
病者看着沸腾的潭水,喃喃自语:“你被折针那夜……我也在。”
他松开手,那根黑刺化作一道光,没入了沸腾的潭心。
南境,小院。
当阿木悠悠醒转,第一眼便看到了窗台那株紫花。
一夜之间,曾经绚烂的花瓣已经尽数枯萎凋零,唯有花心处,还倔强地留着一粒饱满的紫色种子。
她挣扎着起身,拿起桌上的小刀,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割开了左手的掌心。
温热的鲜血滴落,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血,滋养着那最后一粒希望的种子。
然后,她将种子种入了院中的土地。
血浇其根,心念其生。
一连三日,天不落雨,地不逢春。
院中的土地,因为干涸,裂开了一道道蛛网般的缝隙。
阿木跪伏在地,将耳朵紧紧贴着龟裂的大地,她在倾听。
渐渐地,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震撼。
她听到了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
那声音初时微弱,而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宏大,仿佛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同声诵读着一部古老的药经,又仿佛是一颗颗心脏,在以同一个频率,共同跳动。
那是北境的菌丝,东域的囚徒,极北的巫医,西境的病者……是所有人的心跳与血脉,通过一种玄奥的方式,汇聚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她面前的一道地缝中,突然有了异动。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从地缝中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手腕处,同样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旧疤。
是殷璃的手!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世人癫狂的一幕,阿木的脸上却无惊无喜,平静得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她没有上前去搀扶,也没有激动地呼喊,只是默默地转身,从屋里端出一碗刚蒸好的米饭,轻轻地放在了那只手的旁边。
那只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却没有去拿那碗饭,反而缓缓转向,用一种带着无限怜惜的姿态,轻轻握住了阿木那只还在渗血的伤掌。
也就在这一刻,不知从何处,起风了。
风声呼啸,席卷过小院,吹向了四面八方。
紧接着,南境、北国、东域、西疆……在这片广袤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无数紫色的花苞,在同一瞬间,猛然破土而出!
那不是温柔的绽放,而是利刃出鞘般的决绝与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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