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和星瑞自然没资格上主桌,与观墨、青禾、丹桂以及其他几个得脸的大丫鬟、管事嬷嬷一起,侍立在花厅靠墙的一溜高几旁,随时准备伺候。
碧莲也在其中,她低着头,手里捧着一个备用的酒壶,目光却忍不住悄悄抬起,落在碧桃身上那身崭新的藕荷色衣裙和发间的珍珠上,指尖微微收紧。
“人都齐了,咱们一家子难得聚得这么全。”
薛林氏心情颇好,举起了面前的酒杯,里面是温好的桂花酿,金黄的酒液在灯下荡漾。
“今日中秋,虽老爷们都在外为朝廷效力,老夫人也在佛堂静修,其他房里也各自团聚,但咱们大房能齐齐整整坐在这里,也是难得的福气。这第一杯,愿月神保佑,阖家平安顺遂,也遥祝老爷们和老夫人身体康健。”
众人皆举杯。
林瑾瑜温声道。
“姑母慈心,瑾瑜借花献佛,祝姑母芳龄永继,松柏长青。”
薛允珩言简意赅。
“母亲康泰。”
薛允琛晃了晃酒杯,笑得有些玩世不恭。
“母亲高兴就好。”
薛允玦只是默默举杯,并未言语。
碧桃也双手捧杯,柔声道。
“愿干娘事事如意,福寿绵长。”
“好,好,都是好孩子。”
薛林氏眼中微有湿意,仰头饮了半杯。
众人也跟着饮了。
酒过一巡,气氛更显松快。
丫鬟们开始陆续上热菜。
晶莹剔透的蟹粉狮子头,汤汁金黄浓郁。
肥美的清蒸大闸蟹冒着热气,蟹壳红艳。
酥烂入味的八宝葫芦鸭,香气扑鼻。
还有碧桃爱吃的桂花糖藕、枣泥山药糕,以及各色时鲜小炒,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薛林氏亲自给碧桃夹了一块糖藕。
“桃儿尝尝,今年的藕格外粉糯。”
又对林瑾瑜道。
“瑾瑜,你在京中备考辛苦,多吃些。这蟹是今早才从阳澄湖快马送来的,最是鲜美。”
林瑾瑜含笑谢过。
“多谢姑母。”
薛允琛却似乎对螃蟹兴趣不大,只略动了动筷子,目光时不时飘向对面的碧桃,见她小口吃着糖藕,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偷食的松鼠,眼底便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桌上的人都听见。
“母亲,碧桃妹妹今日这身衣裳倒是新鲜,藕荷配月白,雅致。还有这项链……”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碧桃颈间。
“琥珀包桂,倒是应景。妹妹好眼光。”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可从他嘴里说出来,配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总让人觉得别有深意。
碧桃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只觉得颈间那琥珀坠子瞬间变得滚烫。
她垂下眼,含糊道。
“二哥过奖了,不过是……寻常物件。”
薛林氏倒是没多想,笑着接口。
“你妹妹如今越发会打扮了,这颜色衬她。这项链……”
她仔细看了看。
“样式倒也精巧,琥珀里的桂花难得。”
薛允玦闻言,也抬眸看了一眼碧桃颈间的项链,眸光微动,随即又垂下,默默剥着自己盘中一只蟹钳,动作细致却缓慢。
林瑾瑜温和笑道。
“碧桃妹妹本就灵秀,稍作妆点,便更显风采。”
薛允珩则淡淡道。
“女子仪容,整洁得体便可,过犹不及。”
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仿佛真的只是在讨论着装礼仪。
薛允琛却嗤笑一声。
“大哥这话就不对了。女子爱美,天性使然。碧桃妹妹这般年纪,正该好好打扮。对吧,好妹妹?”
碧桃只觉得脸上刚刚退下去的热意又涌了上来,只能低头盯着碗里的米饭,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薛林氏自然知道小儿子不懂事,从小便与碧桃不对付,如今碧桃成了他的干妹妹,他便处处想着为难自己这个干妹妹。
见气氛有些微妙,忙岔开话题。
“好了好了,都多吃菜。琛儿,你既觉得妹妹打扮得好,怎不见你夸夸你瑾瑜表哥?他今日这身黛青长衫,也是风度翩翩。”
薛允琛从善如流,对着林瑾瑜举了举杯。
“表哥风度,一向是极好的。小弟敬你。”
林瑾瑜含笑举杯回敬。
“允琛表弟过誉了。”
这时,丹桂和另一个小丫鬟捧着几个锦盒,悄步走了进来,在碧桃身后站定。
碧桃见了,知道是自己准备的节礼送到了,便定了定神,站起身,对着薛林氏盈盈一拜。
“干娘,今日中秋团圆,碧桃感念干娘厚爱,兄长们照拂,备了些薄礼,聊表心意,还望干娘和各位兄长不嫌粗陋。”
薛林氏有些意外,随即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
“你这孩子,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快拿来让干娘瞧瞧。”
丹桂先将一个较大的扁平锦盒捧到薛林氏面前。
碧桃亲手打开,里面是一幅双面绣的炕屏,约莫一尺见方。
一面绣的是“松鹤延年”,青松苍劲,白鹤翩跹,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另一面则是“喜鹊登梅”,红梅怒放,喜鹊叽喳,透着吉祥喜庆。
边框是紫檀木的,打磨得光润无比。
“干娘。”
碧桃声音轻柔。
“碧桃手拙,绣工粗浅,只盼这‘松鹤延年’能佑干娘身体康健,‘喜鹊登梅’愿干娘日日欢欣。秋日夜里渐凉,放在榻边,或可挡些风寒。”
薛林氏伸手抚摸着那光滑的缎面和精致的绣样,眼中满是动容。
“好,好!绣得这样好,还说手拙?这心思,这手艺,干娘喜欢极了!常嬷嬷,快,回头就摆在我暖阁的榻上!”
常嬷嬷连忙笑着应下。
“夫人放心,老奴定给您摆得妥妥当当。碧桃小姐这份孝心,真是没得说。”
红梅也在一旁赞叹。
“小姐的绣活是越发精进了,这配色,这针法,比外面绣坊的顶尖绣娘也不差呢!”
站在角落的碧莲,看着那华美的炕屏,又看了看笑容温婉的碧桃,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连忙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接着,碧桃又取过一个细长的锦盒,走到林瑾瑜面前。
“瑾瑜表哥即将远行,奔赴春闱。碧桃别无所赠,唯愿表哥妙笔生花,金榜题名。这对湖笔,据说锋颖犹存古法,望表哥不弃。”
林瑾瑜起身,郑重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对品相极佳的“纯净宿羊毫”,笔杆温润,笔头饱满。
他眼中露出由衷的喜爱。
“碧桃妹妹费心了。此笔甚合我意。愚兄定当勤勉,不负妹妹吉言。”
他顿了顿,温声道。
“妹妹也要保重,功课循序渐进,勿要过于劳累。”
“多谢表哥关怀。”
碧桃敛衽。
然后,她拿起一个方正的黑漆盒子,走到薛允珩面前。
薛允珩已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大哥平日读书写字最是耗神。碧桃寻得一方微州老胡开文制的‘千秋光’徽墨,据说墨质细腻,落纸如漆。一点微物,望大哥不嫌。”
薛允珩接过,打开盒盖,一股清雅的墨香便飘散出来。
墨锭黝黑发亮,正面描金“千秋光”三字,背面是云纹。
他指尖抚过墨身,微微颔首。
“墨是好墨,你有心了。读书习字,贵在持恒,心意我领了。”
他的评价依旧简洁,但能收下并说“有心”,已是难得的肯定。
碧桃深吸一口气,转向了薛允琛。
她从丹桂捧着的托盘里,拿起一个用青玉雕成竹节形状的镇纸。
那青玉质地温润,颜色清雅,雕工简洁流畅。
“二哥。”
她声音比之前更轻了些,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
“二哥,碧桃偶得此青玉竹节镇纸,竹报平安,节节高升,愿二哥……事事顺遂。”
薛允琛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略显紧绷的模样,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挑了挑眉。
“哦?妹妹还特意寻了竹节样式的?”
碧桃心头一紧,面上强自镇定。
“是……是听观墨提起一句。竹乃君子之喻,想来二哥不嫌俗气。”
薛允琛这才慢悠悠地伸手,却不是去接镇纸,而是手指似无意般掠过碧桃捧着镇纸的指尖。
碧桃手一抖,差点将镇纸掉落,连忙握紧。
薛允琛低笑一声,这才将镇纸拿了过去,在手中掂了掂。
“玉质不错,雕工也还成。妹妹眼光……尚可。”
他将镇纸随手放在桌上。
“那我就收下了,谢了。”
最后,碧桃拿起一个略厚些的锦匣,走到了薛允玦面前。
薛允玦一直安静地坐着,此刻抬起眼,静静地望着她。
“三哥。”
碧桃对上他那双沉寂的眼眸,想到静思斋那幅画和之后的种种,心绪复杂,语气却更加柔和。
“三哥素爱丹青,碧桃前日偶得一套《历朝历代画谱》的初刻本,虽有些旧了,但胜在图样清晰,解析详尽。想着或许对三哥有些用处,便厚颜送来,望三哥莫要嫌弃笔拙礼薄。”
薛允玦的目光落在那个锦匣上,又缓缓移回碧桃脸上。
他伸出手,指尖有些凉,接过锦匣时,两人的手指有短暂的触碰。
他打开匣子,里面是几本线装册子,纸页虽微黄,但保存完好,翻开一页,里面的人物、山水、花鸟画谱清晰工致。
他看了片刻,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低声道。
“《历朝历代画谱》……初刻本难得。多谢……妹妹费心寻来。”
他没有像寻常那样唤她姐姐。
碧桃心头微震,忙道。
“三哥哥喜欢就好。”
薛林氏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心中满是欣慰。
“好,好啊,桃儿给每个人都备了礼,都合心意。这才是兄友妹恭,一家子和乐。”
她举起酒杯。
“来,咱们再饮一杯,愿你们兄妹几个,日后都能相互扶持,守望相助。”
众人再次举杯。
薛允琛嘴角噙着笑,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地锁在碧桃身上。
薛允珩神色平静,饮尽了杯中酒。
林瑾瑜温文含笑。
薛允玦默默饮了,目光却仍落在手边的画谱锦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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