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踏入主院花厅时,里面的喧闹温暖扑面而来,与外头带着寒意的秋夜形成了鲜明对比。
花厅内灯火通明,悬着的八角琉璃宫灯与四壁的烛台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亮堂堂。
正中的紫檀木圆桌上已铺好了秋香色锦缎,粉彩蝶穿花的餐具摆放得整整齐齐,银筷玉匙,熠熠生辉。
各色冷盘果碟已经上桌,间或点缀着精巧的月饼模子做的点心,琳琅满目。
高几上鎏金花瓶里的金桂与秋海棠开得正好,甜香混合着菜肴的香气,氤氲出团圆热闹的氛围。
薛林氏正坐在主位上,与坐在她下首右侧的林瑾瑜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
常嬷嬷侍立在她身后,红梅正指挥着小丫鬟们将一道热气腾腾的“菊花暖锅”小心地端上桌。
而薛允琛,竟已早早到了。
他换了身朱红色暗金云纹的箭袖锦袍,衬得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正斜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把玩着一个空了的白玉酒杯,嘴角噙着一抹略显张扬的笑意,目光懒洋洋地扫视着进进出出的丫鬟,偶尔与身边的观墨说上一两句,观墨则垂手恭立,脸上带着笑,不时点头应和。
看到薛允珩和碧桃进来,薛允琛的目光立刻便扫了过来,在碧桃脸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锐利如鹰隼,迅速捕捉到她脸上未褪尽的红晕和略显匆忙整理过的发髻,还有……颈间那抹若隐若现的灿金。
他嘴角的弧度似乎深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酒杯。
薛允玦也到了,坐在林瑾瑜的下首,依旧是那身素净的月白直裰,面容苍白,神色安静得近乎淡漠,独自坐在那里,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只在他们进来时,微微抬了下眼,目光极快地掠过碧桃,便又垂了下去,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一小碟清炒的藕片,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你们可算来了!”
薛林氏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伸手拉过碧桃,让她在自己左侧的空位坐下,又示意薛允珩坐在自己右手边。
她握着碧桃微凉的手,仔细瞧着她的脸,语气里带着嗔怪与疼惜。
“珩儿我知道,定是在书房处理公文耽搁了。你这孩子,说是去耳房核对单子,怎么一去就那么久?我让常嬷嬷去寻了一趟,回来说耳房没人,又打发红梅往疏影轩方向去问,青禾那丫头也说没见你回去。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真真让我好一阵担心!”
常嬷嬷站在薛林氏身后,连忙笑着补充,既是解释,也是替碧桃圆场。
“夫人别急,小姐做事向来仔细。许是核对单子时发现了什么需要立刻处置的小纰漏,或是顺道去看了看晚些要用的果品点心也未可知。奴婢方才没在耳房寻见小姐,心里也打鼓,正想着若是小姐再不回,就得多叫上几个人提着灯往园子里寻寻去了。好在小姐及时回来了,看这脸上红扑扑的,定是赶路赶急了。”
红梅刚摆好暖锅,也凑过来笑着插话。
“可不是嘛夫人,奴婢方才出去,远远瞧见小姐和大少爷一道从回廊那边过来,走得是有些急。今儿晚上园子里各处挂了灯,虽亮堂,但小径岔路多,小姐许是怕您久等,心里一急,走岔了一小段路也是有的。您看,小姐这不是好好儿的?快让小姐坐下歇歇,喝口热茶暖暖才是正经。”
碧桃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忙顺着话头轻声解释。
“干娘,嬷嬷,红梅妹妹,都是桃儿的不是,让干娘担心了。我……我本是在耳房看单子,后来想起您吩咐要仔细瞧瞧席上插瓶的花枝是否新鲜,便顺路去后头暖房看了一眼。又想着那‘菊花暖锅’的汤底是否按方子煨足了时辰,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些……回来时在园子里遇见了大哥,说了几句话,便耽搁了。下次定不会了。”
薛林氏听她解释得还算周全,脸上的忧色这才散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事事都想亲力亲为。那些琐事自有管事和下人们操心,你如今是小姐,只需掌掌眼,定个调子便好,何必样样都自己跑去查验?仔细累着。”
她说着,将手边一盏温度正好的桂圆红枣茶推到碧桃面前。
“桃儿脸色怎么还是有点红?是不是方才吹了风?快,先喝口热茶定定神,看你手凉的。今晚可不许再忙活了,就安心坐着,陪干娘和哥哥们好好吃顿团圆饭。”
碧桃心头一跳,接过茶盏忙道。
“许是走得急了,不妨事,谢谢干娘。”
常嬷嬷笑道。
“夫人说得极是,瞧着小姐这忙活的模样,怕是跑过来的,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小姐聪慧,学得快,但也要懂得使唤人才是。像查看暖房花木、核对汤底这样的事,您只需吩咐青禾或小满跑一趟,回来禀报便是。您呀,就安安心心陪夫人说说话,瞧瞧这席面还有什么疏漏,这才是小姐该做的‘掌眼’功夫呢。”
薛允琛在一旁把玩着酒杯,似笑非笑地听着,这时忽然插了一句。
“母亲就是偏心。对妹妹便是‘仔细累着’,我方才来晚了一会儿便是‘野到哪里去了’。可见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儿子是泼出去的水。”
薛林氏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
“你这泼皮!你若能有你妹妹一半省心,我做梦都能笑醒。整日里没个正形,还好意思说嘴?快坐好了,没见你表哥和大哥都在?”
林瑾瑜温声打圆场。
“姑母,允琛表弟这是跟您逗趣呢,也是一片孝心。碧桃妹妹办事周到,细心妥帖,允琛表弟性情疏阔,洒脱不羁,各有各的好处。”
薛允珩也淡淡开口。
“行了,既都到了,便开席吧。母亲也莫要过于操心,碧桃既知错,日后留意便是。”
薛林氏这才舒展了眉头,对着侍立的丫鬟们点点头。
“好了,人都齐了,开席吧。把酒都满上。”
她转头,慈爱地看着碧桃。
“桃儿,今晚你就坐在干娘身边,哪里也不许去了。好好尝尝这螃蟹,还有你爱吃的点心。”
碧桃心头一暖,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乖巧地点点头,捧起那盏温热的桂圆红枣茶,小口啜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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