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藏一手揽紧怀中人,一手紧握九环锡杖,杖尖向前,朝着福陵山的方向一指,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穿透云霄:“福陵山,云栈洞!速去!”
“唳——!!!”
金翅大鹏雕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声震百里。
巨大的双翼猛然展开,卷起狂暴的飓风!庭院中飞沙走石,枯树狂摇。
下一瞬,神雕五趾利爪蹬地,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撕裂天幕的金红色流光,冲天而起,下一秒穿透了厚重的铅云,消失在天际。
只在原地留下一圈缓缓扩散、灼热的气浪旋涡,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淡淡檀香与硫磺气息。
万里云途,只在双翼一振之间!罡风猎猎,吹得沙悟净的衣袍紧贴在身上,猎猎作响。
他站在巨雕宽阔的背脊中后部,身体微微前倾,如同钉在了上面,稳如磐石。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前方唐三藏紧抱顾清歌的身影,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下方飞速倒退的、变得渺小的山川河流、城池村落。
那速度太快了,景物拉扯成模糊的色带。
然而,速度越快,他心中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就越是汹涌。
唐三藏怀抱顾清歌的画面,如同最顽固的梦魇,反复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信仰高塔。
高空凛冽如刀的罡风,吹不散他心头的炽热混乱。
二师兄在火海中的哀嚎仿佛就在耳边,与佛祖庄严的梵唱、灵山戒律的清音激烈碰撞、撕扯!
他猛地闭上眼,牙关几乎要咬碎。
“救二师兄!现在只救二师兄!”他一遍遍告诉自己。
“其他的…其他的事,等二师兄脱险…等二师兄脱险再说!”那深埋的惊雷,终究会炸响,只是被生死时速强行推迟了爆发的时刻。
他陡然睁开眼,望向那似乎永无尽头的云海前方,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与…深不见底的迷茫。
佛祖的戒律,西天的法度…“师父啊师父,您让弟子…该当如何自处?!”
这云海之上,仿佛已无路可走。
金翅大鹏雕的背脊在云层中破开凛冽的罡风,沙悟净的拳头在袖中捏得骨节爆响。
他紧盯着前方师父环抱那女子的背影,那玄色大氅的貂毛在气流中翻卷,像极了他此刻被撕扯的魂魄。
唐三藏僧袍上沾着的女子发丝,此刻在万丈高空明晃晃刺着他的眼——这岂止是破了色戒,分明是将雷音寺的宝幢扯下来碾作尘泥!
“菩萨戒云:淫为伐命斧,破法第一刀...”沙悟净喉头滚动,似要将大乘经文呕出血来。
他想起流沙河底受刑时,万箭穿心的痛楚尚不及此刻半分。
那时他信,信这苦痛是涤罪的甘霖,信那云端上的佛祖垂着慈悲目。
可如今师父怀里的温香软玉,将五百年来筑起的信仰琉璃塔击得粉碎。
顾清歌忽然在颠簸中咳嗽起来,细弱的声响被狂风撕扯。
唐三藏立即收紧臂弯,僧袖如垂云般裹住她,指尖迅速按向她颈侧穴位。
那动作熟稔得刺目,沙悟净看见自己师父尾指在女子后颈划过的弧度,分明是当年在女儿国御医处学来的推宫手法。
“冷么?”唐三藏低头问。声音穿过风声落在沙悟净耳中,惊起滔天骇浪——这温存语气,他只听师父对濒死的小妖用过!
玄色大氅里探出半张苍白的脸,顾清歌摇头时睫毛扫过三藏襟前,沾了星点呼出的白气:“法师在,不冷的。”
她腕间的佛珠滑落半串,檀木珠子磕在雕鞍上哒哒作响。
沙悟净认得那串迦南香,是师父在五庄观用锦斓袈裟一角换的。
“坐稳!”前方突遇气流,大鹏雕猛地侧旋。
沙悟净本能去抓鞍鞯,却见唐三藏左手结无畏印拍向雕颈,佛光炸开的刹那,右手竟同时将顾清歌的头护进怀里。
袈裟宽袖如金钟倒扣,把罡风挡得严严实实。沙悟净看得分明:那护体佛光流转的轨迹,分明裹着两重气息!
“好个普度众生...”沙悟净齿缝渗出血腥味。当年火云洞救二师兄,师父的佛光纯如赤金。
此刻金辉里却缠着缕青气,蛇似的绕着顾清歌游走。
“悟净。”唐三藏忽然回头,目光如古寺铜钟罩下,“前方有雷云,护好如意。”
沙悟净怔忡望去,果见黑紫云团里电蟒翻腾。他急掐避雷诀时,瞥见顾清歌攥着师父衣襟的手。
那纤细指节上戴着枚金累丝嵌宝戒,戒面刻的梵文分明是“唵嘛呢叭咪吽”——可六字真言该在转经筒上渡众生,怎会箍在闺阁女子的指间?
“轰隆!”惊雷劈落时,大鹏雕长啸穿云。沙悟净挥袖撑开气罩,余光却见师父的九环锡杖向天一划。
杖首金环撞出清越梵音,惊雷竟化作甘霖洒落。
几滴雨溅在顾清歌眉心,唐三藏立即用袖角去拭,僧衣洇开深色水痕,像菩萨净瓶倾洒的杨枝露。
“好个慈悲!”沙悟净心头剧痛。当年车迟国斗法,虎力大仙召的雷霆劈向孩童。
师父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化去的。可那时是为救苍生,此刻呢?为拭去一滴雨?
闪电撕裂天幕的刹那,他看清顾清歌颈间挂着的东西——羊脂玉净瓶坠子,拇指大小,瓶口一点朱砂痣。
沙悟净如遭雷殛。这是观音大士在流沙河点化他时,柳枝拂过的宝瓶形制!
“妖孽!”这个词几乎冲口而出。沙悟净眼底漫上血色。定是邪魔幻化菩萨宝相惑乱师父。
他右手在背后捏诀,卷帘大将的降魔罡气在筋脉中奔涌。
可罡气行至指尖,师父为二师兄焦灼的眼神倏然浮现——昨夜雪夜跪求时,师父捻断佛珠的手,颤得比他这报信人还厉害三分。
罡气骤然溃散。沙悟净痛苦闭目。
“若此刻发难,谁去救火海里的二师兄?那呆子被三昧真火灼烧时,可会怨他不顾手足情?”
“悟净,看!”唐三藏忽然低喝。
云层豁开巨洞,下方山脉焦黑如地狱拓片。福陵山到了!
原先云栈洞所在的翠峰,此刻变作喷涌赤焰的火山口。
十万天兵列阵云端,黄金锁子甲映着火光,仿佛天神熔铸的囚笼。
火海中隐约有巨猪轮廓翻滚,嘶嚎声被风割成碎片。
“二师兄!”沙悟净目眦欲裂。他看见火舌舔舐着钉耙虚影,九齿上挂的玄铁环已熔成赤红。
托塔天王李靖的喝令自云端降下:“妖猪!还不伏诛!”
沙悟净腾身欲跃,肩头却被锡杖压住。唐三藏将顾清歌裹进大氅系在雕鞍上,九环锡杖往云中一顿:“李天王,且慢!”
佛号如潮漫过天穹,熊熊火海竟为之一滞。哪吒踩着风火轮冲出云阵,火尖枪直指:“金蝉子!你要为这孽障违抗天命?”
唐三藏踏云而起,袈裟在热浪中翻飞如金莲:“净坛使者乃我佛门弟子,纵有过失,亦当由灵山戒律院...”
“你还有脸提灵山?”哪吒枪尖爆出三昧火,“破色戒,娶凡女,今日连淫戒也敢犯!”火舌毒蛇般噬向顾清歌!
“放肆!”锡杖金环震天狂响。沙悟净从未见师父如此震怒。
浩瀚佛光凝作实质,竟将三昧火逼退百丈。唐三藏护在雕前的身影,此刻看来竟似大雄宝殿里忿怒相的孔雀大明王。
李靖宝塔凌空压下:“金蝉子!你纵徒行凶在先,破戒娶妻在后,今日...”
“李天王!”唐三藏突然割裂袈裟。
金线梵文如活蛇游入空中,“此乃西行路上九九八十一难功德簿,今日尽化于此——”
锦帛在佛光中燃起青焰,“换净坛使者一命!”
十万天兵哗然。沙悟净如坠冰窟。“功德簿!那是师父成佛的根基!”
火光映着顾清歌惊惶的泪眼,她挣扎着想解开大氅系带:“法师不可...”
哪吒突然尖啸:“那女子颈间!”
所有目光聚焦处,顾清歌衣襟散开,羊脂玉净瓶坠子滑落出来。
瓶身在火光中渐转透明——瓶底竟沉着粒金丹,丹纹裂如莲花!
“九转还魂丹?!”李靖骇然,“妖女!你竟敢盗老君仙丹!”
雷霆般的怒吼中,沙悟净终于看清:金丹裂缝里渗出青气,与师父护体佛光中的气息同源。
刹那间灵台雪亮——当年五庄观人参果树濒死,师父求来的还魂丹只有半粒。原来另一半...
“不是盗。”唐三藏的声音压过天雷,他当众握住顾清歌颤抖的手,“是贫僧以功德为质,求老君赐药。”
他转向喷火的火山口,“救活人参果树用半粒,余下半粒...”火光映亮他眼底血丝,“救她被蝎精毒毁的心脉。”
“好个圣僧!”哪吒的火尖枪燃起诛神业火,“今日便替灵山清理门...”
“谁敢动我师父!”火山口轰然炸裂。万丈火柱中腾起山岳般的巨猪,獠牙挑飞天兵阵旗。
烧焦的鬃毛滴落熔岩,九齿钉耙却迸出刺目寒光——猜八戒竟顶着三昧真火现了法相!
沙悟净的热泪终于砸落云头。他狂笑着挥舞降妖杖撞进天兵阵,月牙刃刮起腥风:“二师兄!老沙来也!”
所有信仰的崩裂,此刻尽化作泼天杀意。锡杖佛光与钉耙寒芒在空中交汇,撞出惊天巨响。
唐三藏将顾清歌推向大鹏雕:“带她走!”转身时袈裟化作遮天金幕,硬撼李靖的七宝玲珑塔。
佛光与宝光撞击的刹那,没人看见他唇间溢出的血线,正渗进顾清歌为他绣的莲花衣领。
九转还魂丹在混乱中发出悲鸣,裂纹里的青气如烟消散。
沙悟净一杖劈开雷云时忽然懂了:师父以功德换的不是丹药,是向天偷来的,凡尘中最重的戒律。
福陵山,昔日云栈洞所在之地,此刻已沦为一片修罗杀场。
苍穹被撕裂,仙家法宝的光华与妖魔煞气碰撞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祥云染血,罡风如刀。托塔天王李靖高踞云端,玲珑宝塔霞光万道。
每一次塔身转动,都释放出沉重的威压,如无形山岳般镇压着下方苦苦支撑的取经三人组。
哪吒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三头六臂法相威严,枪影化作漫天流火,将猪八戒钉耙的防御圈子烧灼得滋滋作响。
增长天王魔礼青的青云剑吞吐着碧森森的剑气,所过之处草木皆枯。
广目天王魔礼红的混元珠伞撑开,吸纳着沙僧月牙铲卷起的狂沙怒涛。
多闻天王魔礼海的碧玉琵琶拨动,惑人心神的靡靡之音无孔不入。
持国天王魔礼寿的紫金花狐貂更是化作一道紫电,在战场边缘游弋,伺机噬咬。
更有数位不知名的散仙,或祭飞剑,或施雷法,将这片天地搅得天翻地覆。
唐三藏盘膝坐在地上,身周笼罩着一层微弱的佛光,是锦斓袈裟在自发护主。
他面色苍白,嘴唇翕动,粗重的喘息声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几不可闻。
饶是猪八戒与沙悟净拼死护持,金箍棒留下的空缺如同一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破绽,让他们的防御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猪八戒的九齿钉耙舞得泼水不进,肥硕的身躯上已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焦痕,那是哪吒火尖枪留下的印记。
他气喘如牛,口中骂骂咧咧:“他奶奶的天庭狗官!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等俺猴哥回来,把你们一个个都打成肉饼!”
沙悟净沉默寡言,月牙铲卷起阵阵黄沙罡风,勉力抵挡着魔礼青的剑气与魔礼红伞中的吸力。
肩头被一道阴损的飞剑洞穿,血流如注,却兀自咬牙苦撑。两人都清楚,若无奇迹,今日恐难善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战场边缘的空中,一道金色的流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撕裂混乱的罡风,骤然悬停。
金光散去,露出一只体型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神骏金雕。
它双翼展开,遮天蔽日,金色的翎羽在仙魔之气的映照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锐利的鹰瞳扫视着下方惨烈的战场,带着一丝睥睨与审视。
正是那狮驼国三魔之一,与佛祖沾亲,有“云程万里鹏”之称的大鹏金翅雕!
它背上,伏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是被它从混乱中强行带走的顾清歌。
此刻她发髻散乱,衣衫染尘,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下方唐三藏师徒三人浴血奋战的身影,心焦如焚。
她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凡躯,置身此等毁天灭地的神仙战场,自保已是岌岌可危,更遑论硬凑上前助阵。
顾清歌心知肚明,此刻能不给法师他们添乱、不成了那拖累全军的倒悬之急,便已是阿弥陀佛,万幸之至!
但此刻,看着三人的危局,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雕兄!”顾清歌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声音穿透下方混乱的轰鸣,清晰地传入大鹏雕耳中。
她深知此雕性情桀骜,法力通玄,寻常言语绝难打动。她必须拿出最有分量的筹码。
大鹏雕侧过头,巨大的金色瞳孔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却像实质的冰锥,带着天生的高傲与漠然,仿佛在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
顾清歌毫不畏惧地迎上那冰冷的目光,语速极快,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切与急迫:
“雕兄!下方正在苦战的法师,是奉佛祖法旨、唐王钦命前往西天取回真经的圣僧唐三藏!他若在此地有失,莫说西行功果毁于一旦,便是佛祖震怒,三界动荡,这因果业力,谁能承担?你虽有通天彻地之能,怕也难逃干系!”
大鹏雕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但依旧未置可否,只是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咕噜声。
顾清歌心念电转,知道单凭唐三藏的分量还不够,必须祭出那个名字。
那个足以让三界妖魔都为之色变,也是此刻唯一可能解围的关键!
“雕兄!”她声音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你认识圣僧的大徒弟吗?那个五百年前曾大闹天宫,搅得凌霄宝殿鸡犬不宁,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如今保着法师西行取回真经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孙悟空”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大鹏雕庞大的身躯明显一震。
那锐利无匹的金色鹰瞳中,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疑,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深藏已久的、棋逢对手般的熊熊战意。
这个名字在三界妖魔心中的分量,实在太重了。那是真正打出来的威名,即便高傲如大鹏,也绝不敢轻视那个曾与天争锋的猴子!
顾清歌敏锐地捕捉到了大鹏雕眼神的变化,心中狂喜,立刻趁热打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雕兄!孙悟空才是破局的关键,眼下圣僧他们仨人,根本不是那帮狗屁神仙的对手,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你既识得大圣威名,当知唯有他才能对抗天庭精锐,救圣僧于水火!雕兄,烦请你带我去找他。立刻!马上!迟则生变!”
她的话语如连珠炮,将利害关系、唯一生路以及那份刻不容缓的急迫感,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尤其是最后那句“狗屁神仙”,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竟意外地契合了大鹏雕对天庭那帮“道貌岸然”之辈的观感。
大鹏雕沉默了仅仅一息。它的目光再次扫过下方:唐三藏佛光黯淡,猪八戒伤痕累累几近脱力,沙悟净浴血苦撑摇摇欲坠,而天庭众仙的攻击却越发凌厉狠辣。
李靖的宝塔再次压下,哪吒的火尖枪直刺猪八戒心窝,四大天王的合击眼看就要突破沙悟净最后的防线……
“唳——!!!”
一声穿金裂石、足以刺破九霄云外的嘹亮鹰唳,骤然从大鹏雕口中爆发。
这声唳鸣蕴含着无匹的穿透力与威压,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狂暴的音波如同实质的冲击,甚至让下方围攻的天兵神将一个趔趄,攻势都为之一滞。
李靖眉头紧锁,哪吒惊疑抬头,四大天王更是心头一凛,不约而同地望向高空那抹刺目的金光。
“这是宣战?还是警告?不!这是宣告!是金翅大鹏雕做出的决断!”
唳声未绝,大鹏雕那对遮天蔽日的金色巨翼猛地一振!
“轰隆!”
这声音似九天惊雷炸响在众神仙的耳边。
它身前的空气被瞬间压缩、撕裂、引爆,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恐怖白色气浪环,向着四面八方狂猛地扩散开去。
巨大的动能一瞬爆发,它的身体化作一道纯粹的金色闪电,不再是单纯的飞行,像是仿佛直接洞穿了空间的阻隔。
“抱紧!”一个低沉、威严、带着金石之音的声音直接在顾清歌脑海中响起。
顾清歌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将她死死按在雕背上,眼前顿时被一片刺目的金光淹没。
随后而来的,是足以撕裂灵魂的速度,犹如整个天地都在疯狂地向后倒退、扭曲、拉长!
狂风不再是风,而是变成了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即使有大鹏雕翎羽散发的护体金光隔绝了绝大部分。
那残余的恐怖风压依旧让她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呼吸彻底停止,耳膜嗡嗡作响,几乎失聪。
下方的战场、咆哮的天兵、苦战的唐三藏师徒、巍峨的福陵山……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到一个眨眼的功夫里。
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化作视线尽头模糊不清的小点,最终彻底消失在翻滚的云海之下。
这是一场超越凡俗想象的极速之旅。大鹏雕,金翅鲲头,星睛豹眼,振北图南,抟风运海,振一振翅便是九万里,这是刻在它血脉里的天赋神通!
顾清歌伏在雕背上,根本不敢睁眼。她感觉自己在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裹挟着,在一条由纯粹的能量和罡风构成的隧道中穿行。
四周是光怪陆离、飞速流逝的光影,分不清上下左右,只有耳边那永不停歇的、撕裂一切的尖啸声。
以及身下传来的、如同大地脉搏般沉稳而磅礴的生命律动——那是大鹏雕强健有力的心跳。
偶尔在极短的瞬间,速度似乎稍有缓和,她才敢勉强眯起眼缝。
映入眼帘的景象足以令任何凡人窒息:脚下是连绵起伏、如同微缩沙盘般的壮阔山河,江河如丝带,城池如棋枰。
头顶是触手可及的、旋转流淌的璀璨星河,星辰仿佛近在咫尺,散发着冰冷而永恒的光辉。
罡风层中肆虐的九天罡煞之气,如同咆哮的怒龙,却被大鹏雕周身的护体金光轻易排开,无法靠近分毫。
他们时而紧贴着厚实的大地呼啸而过,卷起滔天烟尘;时而直冲九霄,将层层叠叠的云海瞬间洞穿,留下久久无法弥合的真空通道。
福陵山位于南赡部洲腹地偏西,而东海蓬莱仙岛,则位于浩瀚东海的深处,悬浮于万里波涛与九天云霞之间。
两者之间,直线距离何止数万里之遥?其间山川险阻,江河湖海,更有无数仙家禁制、妖魔盘踞之地。
若是寻常仙家腾云驾雾,即便日夜兼程,也需耗费数日光景。
然而,对于展翅九万里的大鹏金翅雕而言,这不过是它血脉天赋的又一次验证。
时间在极致的速度下失去了意义。顾清歌只能凭借雕背上星辰方位的变化和下方地貌的急速转换,模糊地感知着时间的流逝。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或许更短?她无法精确判断。只觉得身下的速度终于开始放缓,那撕心裂肺的风压和刺目的金光渐渐减弱。
“到了。”大鹏雕低沉的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
顾清歌强忍着眩晕和不适,奋力抬起头,睁大双眼望去。
眼前的景象,立即让她忘记了所有的疲惫与不适,只剩下满心的震撼与一种近乎虔诚的悸动。
浩瀚无垠的东海,终于呈现在脚下。此刻正值深夜将尽,黎明未至的微妙时刻。
墨蓝色的海水深沉如墨玉,一望无际,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与同样深邃的星空相接,海天一线,难分彼此。
海面上并非死寂,而是倒映着漫天璀璨的星斗,随着微波荡漾,仿佛有无数的碎钻在深蓝的丝绒上滚动跳跃,静谧而深邃。
就在这片浩瀚星海的中央,在距离海岸线不知多少万里的遥远深空,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瑰丽与玄奇的景象悬浮于九天云海之上。
那是一片巨大的、被氤氲仙光笼罩的岛屿群落!它并非扎根于海底,而是如同神话中的方舟,稳稳地悬浮在距离海面数千丈的高空云层之中。
岛屿的主体由无数奇峰异石构成,山体呈现出温润如玉的质感,有青翠欲滴、洁白如雪、赤红如火,五彩斑斓却又和谐统一。
在星月微光和自身散发的柔和仙晕映照下,美轮美奂。
巨大的、散发着七彩霞光的灵芝状仙云,如同岛屿的基座,托举着这片仙境。
岛屿之上,古木参天,奇花遍地。那树木形态各异,有的虬枝盘结,叶片如翡翠雕琢,流淌着碧绿的光华。
有的通体火红,犹如燃烧的珊瑚树;有的则晶莹剔透,宛如水晶铸就,枝叶间凝结着露珠般的仙液。
无数顾清歌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奇花异草点缀其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馥郁芬芳。
那香气像是有灵性,丝丝缕缕钻入鼻端,让她精神为之一振,连身体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琼楼玉宇、亭台楼阁,依山而建,或掩映在霞光瑞霭之中,或悬于飞瀑流泉之畔。
这些建筑非金非石,材质温润,流转着淡淡的宝光,飞檐斗拱间雕琢着玄奥的符文,充满了仙家气象。
有悠扬的仙乐从岛中隐隐传来,似琴似箫,缥缈空灵,洗涤神魂。
亦有仙鹤成群,羽翼洁白无瑕,在岛屿上空优雅地盘旋飞舞,发出清越的鸣叫。
灵鹿在林间漫步,鹿角上闪烁着点点星芒;偶尔还能看到体态优美的仙女身影,驾着彩云,在楼阁间穿梭,衣袂飘飘,宛若惊鸿。
岛屿周围,浓郁的天地灵气几乎化为实质,形成一道道如梦似幻的彩霞瑞霭,如同轻纱般缓缓流淌环绕。
这灵气精纯无比,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在吞吐着最为纯净的生命本源。
顾清歌只觉得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体内微弱的气血竟不由自主加速流转,隐现奔涌之势。
这里的气息,与下方凡尘俗世、与方才那杀伐惨烈的战场,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便是传说中的海外三仙山之首,与方丈、瀛洲齐名的,无数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圣地——蓬莱仙岛!
大鹏雕收敛了那惊天动地的极速,巨大的双翼展开,似两片金色的云帆。
乘着九天之上的罡风,稳稳地盘旋在蓬莱仙岛外围的护岛仙云之外。
它没有贸然闯入,显然对此地主人抱有相当的尊重,或者……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顾清歌心中焦急万分,唐三藏师徒在福陵山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她强压着对眼前仙境的震撼,急切地在大鹏雕背上直起身,目光如电,焦急地在下方那片流光溢彩、琼楼玉宇遍布的仙岛上搜寻。
仙雾缭绕,霞光掩映,想要在如此广阔的仙岛上找到一个特定的身影,谈何容易?
“雕兄!大圣他在哪里?我们直接进去找吗?”顾清歌的声音带着颤音,既是激动,更是急迫。
她不敢大声呼喊,生怕惊扰了仙岛清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大鹏雕没有立刻回答,它锐利如神剑的鹰瞳也在扫视着仙岛,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片刻,它微微侧首,金色的瞳孔看向仙岛深处一座并不算最高、但气势最为奇崛险峻的山峰。
那座山峰通体呈暗金色,隐隐有雷霆般的威压散发出来,山峰之巅,似乎有一片巨大的平台。
“在那边。”大鹏雕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斗战胜佛的道场。有禁制,不可擅闯,需……”它的话音未落。
“呔!何方妖孽!竟敢擅闯蓬莱仙岛禁空!”
一声暴喝如同旱地惊雷,陡然从下方仙雾中炸响,声音中正浑厚,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威。
随后而来的,是两道金光灿灿的身影破开云雾,冲天而起。
来人身披金甲,头戴金盔,手持降魔宝杵,面目威严,周身神光熠熠,正是镇守蓬莱仙岛门户的金甲神将!
他们显然是感应到大鹏雕那毫不掩饰的磅礴妖气和极速破空而来的巨大动静,这才现身阻拦。
两位神将气势汹汹,宝杵遥指大鹏雕和顾清歌,神目如电,带着审视与警告。
顾清歌心中一紧,暗道不好,搬救兵途中竟遇阻拦!
然而,就在她心念急转,想着如何解释之时,身下的大鹏雕却做出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举动。
面对两位金甲神将的威吓,大鹏雕非但没有丝毫退缩或攻击的意图,反而异常克制地悬停在空中,巨大的头颅微微扬起。
发出一声并不算高亢、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古老血脉气息的清越长鸣。
这声鸣叫穿透力极强,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律,直接穿透了仙岛的护岛霞光与禁制,遥遥传向那座暗金色的山峰之巅。
鸣声未歇,就在金甲神将准备再次喝问之际,异变陡生!
“嗡!”
那座暗金色山峰之巅,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万丈金光。
那金光之盛,瞬间盖过了岛上所有的霞光瑞霭,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炽烈的金色。
一股桀骜不驯、战天斗地、仿佛要将苍穹都捅个窟窿的恐怖气势,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轰然爆发!
金光之中,一道让顾清歌灵魂颤抖、让大鹏雕战意微燃、更让下方两位金甲神将瞬间脸色剧变、不由自主后退半步的身影,缓缓升腾而起。
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足蹬藕丝步云履。
一根碗口粗细、两头金箍、铭刻着神秘符文的铁棒随意地扛在肩头。身姿并不如何魁梧,却仿佛能撑开天地。
一双金睛火眼,如同熔化的赤金,又似蕴藏了亿万星辰崩灭的璀璨与寂灭。
那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连无形的空间都为之扭曲、灼烧。
没有刻意的威吓,仅仅是自然流露的眸光,便带着洞穿九幽、焚尽虚妄的无上威严。
让天地万物在其注视下都仿佛褪去了所有伪装,袒露出最本真的脆弱。
“孙…孙悟空!”顾清歌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死死捂住嘴,眼眶被滚烫的泪水模糊。那不是恐惧,是绝境中陡然看见擎天巨柱、无尽黑暗中劈开煌煌天光的狂喜与激动。
那身熟悉的甲胄,那根曾搅动三界的铁棒,那睥睨苍穹的身影——真的是他!救星,孙悟空出现!
下方,两位之前还威风凛凛的金甲神将,此刻像是被无形的太古神山砸中脊梁,脸色煞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重甲。
他们手中的降魔宝杵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发出低微的哀鸣,再也无法保持指向的姿态,本能地垂落下来。
那目光扫过他们时,仿佛只是掠过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却足以让他们神魂战栗,从骨头缝里渗出寒意,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这是铭刻在天庭记忆深处、源自五百年前那场大恐怖的威压。
大鹏雕的反应则截然不同。它庞大的身躯在金光的笼罩下,每一片金色翎羽都仿佛被无形的电流掠过,微微炸起,发出低沉的、金属摩擦般的嗡鸣。
那双锐利的鹰瞳中,凝重与忌惮顷刻间攀升到顶点。
但在这份凝重之下,一股压抑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纯粹而狂野的战意,却如沉寂的火山般开始苏醒、翻涌。
它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喉咙里滚动着意义不明的低吼,这是棋逢对手的本能感应。
金光缓缓收敛,不再刺目,却更加凝练地萦绕在那道身影周围,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流动的金焰战袍。
孙悟空脚踏虚空,犹如踩在无形的阶梯上,一步步从山巅走下。
步伐看似随意闲适,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韵律,每一步落下,周围的空间都泛起一圈肉眼难辨的涟漪。
那根碗口粗细、铭刻着玄奥符文的如意金箍棒,依旧懒洋洋地扛在他的肩头,棒身却隐隐流淌过一层暗哑的光泽,仿佛沉睡的太古巨龙在呼吸。
最后,孙悟空停在了与顾清歌、大鹏雕平齐的高度,距离那两位噤若寒蝉的金甲神将也不过百丈之遥。
金睛火眼微微转动,先是饶有兴致地扫过下方如临大敌的神将,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带着三分嘲弄七分不屑的弧度。
之后,目光落在大鹏雕身上,那眼神立刻变得如同实质的刀锋,带着审视与一丝玩味,仿佛在掂量这位“老邻居”今日为何如此“客气”。
最终,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定格在雕背上泪眼婆娑、激动得浑身发抖的顾清歌脸上。
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凡俗的躯壳,瞬间读取了她一路奔波的惊惶、目睹师父师弟们危局的绝望以及此刻见到他时迸发的全部希望。
一个略带沙哑、却如同金铁交鸣般清晰传入每个人(雕)灵魂深处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久违故人般的懒洋洋腔调,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啧,金翅儿,稀客啊。怎地,不在你那狮驼国称王称霸,带着个小丫头片子跑到这蓬莱岛来喝风?瞧把咱这俩门神唬的…莫不是灵山脚下,又有哪路不开眼的毛神,惹到俺师父头上了?”?
孙悟空话音落处,肩头那根沉寂的铁棒,似乎极其轻微地…嗡鸣了一声。
孙悟空眸中金焰暴涨,两道神光如开天利刃再次刺向顾清歌。
火眼金睛穿透凡胎皮相,骤然窥见一簇幽蓝魂火在她灵台跳动——那魂魄流转着奇异的星辰纹路,绝非此界生灵该有的烙印!
“好个妖孽!竟敢窃人身躯!”悟空暴喝如雷,手中金箍棒化作赤金闪电劈空砸落。
万钧神力挤压得空间扭曲,棒风未至,顾清歌周身衣裙已寸寸崩裂,裸露的皮肤渗出细密血珠。
“唐三藏救我——!”凄厉尖叫刺破仙云。生死刹那,遮天金翼裹着罡风轰然卷至。大鹏雕颈羽怒张如盾,硬生生扛住毁天灭地的一击。
“?锵——!!!?”
金石交击的爆鸣震碎百里流云。金色翎羽漫天炸散,大鹏雕喉头涌上腥甜,扭头嘶声怒叱:“遭瘟的猢狲!你可知她是谁?”
孙悟空凌空翻身卸力,金箍棒在掌心嗡嗡震颤,呲牙冷笑“管她是哪路邪魔,俺老孙...”话音未落却被厉声截断。
“这是你师父明媒正娶的发妻!”大鹏雕羽翼渗血护住昏迷的顾清歌,字字如凿,“按辈分你该跪叩唤声师娘!”
见孙悟空金睛圆睁,又急补道:“唐三藏亲手将她托付于我,若损半根头发...”
大鹏雕的瞳孔掠过深切惧意,“那疯子发起怒来,莫说挫骨扬灰,怕是灵山都要掀翻半边!”
“师...师娘?!”孙悟空如遭定身咒,火眼金睛在顾清歌与大鹏雕间疯狂逡巡。
忽将金箍棒重重顿入云层,炸起千丈霞浪:“放屁!师父自幼修行元阳未泄,哪来的娘子!定是你这扁毛畜生——”
“闭嘴!”大鹏雕引颈长啸,声浪震得蓬莱仙岛结界明灭不定,“真假何须辩?此刻福陵山杀劫滔天,你敢不敢随我去当面问个分明!”
金翅劈开云路直指西方,翎羽间还淌着硬接金箍棒留下的熔金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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