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归墟。”
那四个字，并非从凌云口中发出，而是从他胸膛深处、从他丹田混沌元婴的七道碑影共振中、从他指间那枚黑色戒指的微光中，共同震颤而出。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像是一口蒙尘了万古的铜钟被轻轻叩响，余韵穿透了皮肉骨骼，穿透了沸腾的灵力与杀意，直接在方圆千丈内每一个生灵的神魂深处响起，带着一种漠视一切、终结一切的古老回响。
随着这四字真言吐出，凌云胸前那简单到近乎古朴的手印，骤然亮起。
不是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种“暗”。一种比最深的夜更沉，比最虚的无更空的“暗”。这“暗”从他双手结印处扩散开来，无声无息，却快得超越了思维。所过之处，空间不再是被撕裂，而是被“抹去”，不是破碎，而是“回归”。回归到一种混混沌沌、无分无别的、最原初的状态。
左方，蚀幽长老燃烧本命精血凝聚的、生有九指、掌心睁着惨绿邪眼的“九幽蚀魂爪”，裹挟着冻彻神魂的阴风与腐蚀万物的死气，狠狠抓来。爪未至，那邪眼中射出的无形魂刺已先一步刺到，专伤神魂，歹毒无比。然而，当这阴毒魂刺触及那片扩散的“混沌之暗”时，如同冰锥撞上了烧红的铁板，发出“滋滋”的、仿佛冷水浇在烙铁上的怪异声响，瞬间气化、消融，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紧随其后的鬼爪本体，带着撕裂虚空的威势，狠狠抓入那片黑暗。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没有能量湮灭的爆鸣。鬼爪上那粘稠如实质的墨绿死气、那狰狞的鳞片、那邪异的眼珠，在触碰到“混沌之暗”边缘的刹那，就如同烈日下的冰雪，亦如投入滚油中的水滴，迅速“融化”、“分解”。不是被击溃，而是被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从“存在”的形态，强行打散，还原成了最基础的能量粒子，然后被那片深邃的黑暗贪婪地吞噬、吸收。鬼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黯淡，蚀幽长老附着其上的神识发出无声的、凄厉到极点的惨嚎，旋即彻底断绝联系。他本人如遭雷击，干枯的身躯剧烈颤抖，七窍之中渗出墨绿色的脓血，气息瞬间萎靡大半。
右方，剑无尘倾尽大半灵力和剑意斩出的“星陨”一剑，那道仿佛能斩落星辰、陨灭苍穹的璀璨湛蓝剑芒，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与锋锐，狠狠斩入“混沌之暗”的另一侧。这一次，有了点“声音”。不是金铁交鸣，而是如同最锋利的琉璃划过最粗糙的砂纸，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神魂都随之颤栗的刺耳尖啸。剑芒凌厉无匹，竟真的将那片黑暗“斩”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但也仅此而已。裂缝之后，并非虚空，而是更加深邃、更加虚无的混沌。剑芒上凝聚的磅礴星辰剑意、精纯灵力、以及剑无尘那斩灭一切的剑心，如同泥牛入海，被那裂缝后的混沌迅速“消化”、“同化”。璀璨的剑光飞速黯淡，庞大的剑影急速缩小，最终，在距离凌云眉心仅有三尺之遥时，彻底熄灭，化为一股精纯却混乱的能量流，被混沌之暗一口吞没。
“噗！”
剑无尘狂喷一口鲜血，那鲜血并非鲜红，而是带着点点星辉的金色，这是他本命剑元受损的迹象！他手中那柄镶嵌着星蓝宝石的古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剑身上竟出现了数道细密的裂纹！他踉跄后退，俊朗的面容扭曲，写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与绝望。他倾尽心血、自信足以越阶挑战化神后期的一剑，竟如此轻描淡写地被……“吃”掉了？这超出了他的认知，颠覆了他的剑道！
“混沌……真的是混沌……”蚀幽长老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风箱在拉扯，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与一种病态的狂热，“吞……吞噬万法……归墟之力……必须……必须得到！献给吾皇！”他眼中的惨绿鬼火疯狂跳动，竟不顾重伤，猛地一拍天灵盖，一道墨绿色的、仿佛由无数痛苦扭曲面孔凝聚而成的神魂虚影尖叫着离体而出，裹挟着残存的蚀灵死气，化作一道惨绿流光，不是攻向凌云，而是猛地扑向不远处正与天剑阁三名长老缠斗的石昊！他要夺舍！哪怕是最弱的一个，也要抢占先机，获取这具拥有混沌之力的身体情报！哪怕只是碎片！
“找死！”
一直静立未动的凌云，眼中寒光乍现。他维持着混沌归墟印的右手食指，对着那道扑向石昊的蚀幽长老神魂，轻轻一点。
“吞。”
指尖，一点微不可查的灰色漩涡一闪而逝。
下一刻，那扑到半空、狰狞可怖的蚀幽神魂，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猛地僵在半空。它发出无声的、却能让灵魂战栗的尖啸，疯狂挣扎，墨绿色的魂体剧烈扭曲，却无法挣脱那无形的束缚。紧接着，在剑无尘和三名天剑阁长老惊怖的目光中，那化神后期的蚀灵长老神魂，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从边缘开始，寸寸消融、瓦解，化为最精纯的魂力本源，被扯向凌云的手指，没入其中，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缕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焦臭魂烟，随风飘散。
魂飞魄散！真正的形神俱灭！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谷口呜咽的、带着金属腥气的风，刮过嶙峋的灰白岩石，发出鬼哭般的声响。那三名与石昊等人缠斗的天剑阁长老，早已停下了手，面无人色，握着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看向凌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尊从九幽爬出的魔神。蚀幽长老，化神后期的蚀灵族强者，就这么没了？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
石昊抹了把脸上溅到的、属于某个天剑阁长老的鲜血，咧了咧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喉咙发干，最终只是狠狠咽了口唾沫，看向凌云的目光，除了以往的信任，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叶清雪还剑入鞘，清冷的眸子注视着凌云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剑柄，久久不语。苏小蛮小嘴张成了圆形，手里的阵盘都快拿不稳了。影七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浮现，一向古井无波的眼中，也掠过了一丝深深的悸动。
剑无尘单膝跪地，以剑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他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紊乱不堪，本命飞剑受损，剑心受创，道基摇动。他抬起头，望着那个缓缓放下双手、周身“混沌之暗”徐徐收敛、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黑袍青年，眼中骄傲尽碎，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一丝……茫然。自己苦修百年，引以为傲的剑道，在对方那诡异莫测、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力量面前，竟如此可笑？
凌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微微起伏。接连施展“混沌归墟”与“噬灵”指，吞噬炼化一名化神后期强者的全力一击以及其神魂，即便以他如今的修为和混沌元婴的神异，也感到一阵细微的虚浮。丹田内，混沌元婴光芒大放，七道碑影疯狂旋转，将吞噬而来的磅礴能量与蚀幽长老神魂中蕴含的驳杂记忆、蚀灵法则碎片迅速镇压、分解、提纯。一股精纯的能量反馈全身，迅速弥补着消耗，甚至让他的修为又隐隐精进了一丝。而那蚀幽长老关于蚀灵族、关于葬剑谷、关于蚀灵皇的部分记忆碎片，也被他强行攫取、翻阅。
“蚀灵皇……大计……葬剑谷深处……封印……金之本源……”零碎的信息涌入脑海，虽然模糊，却让他对蚀灵族的目的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他们果然也是为了葬剑谷中的东西而来，而且所图非小！
他目光转向剑无尘，平静无波，却让后者浑身汗毛倒竖。
“天剑阁？”凌云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今日之事，你待如何？”
剑无尘身体一颤，握剑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嘴唇翕动，想放下几句狠话，维护天剑阁的尊严，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蚀幽长老神魂俱灭的下场就在眼前，什么尊严，在绝对的力量和诡异的死亡面前，都是虚妄。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敢流露出半点敌意，下一个形神俱灭的就是自己。
“咳……”他咳出一口淤血，声音干涩嘶哑，“今日……是我剑无尘有眼无珠，冒犯了……前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莫要牵连我天剑阁无辜。”他艰难地说出“前辈”二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头颅深深低下，这是剑修最高的屈辱，但为了宗门，他不得不低头。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人，绝非普通的化神修士，其手段、其力量本质，已近乎传说中的……道！
“师兄！”那三名天剑阁长老悲呼，却不敢妄动，凌云方才展现的手段，已彻底击垮了他们的斗志。
凌云目光扫过四人，沉默了片刻。杀了他们，易如反掌。但与天剑阁这等灵界大宗结下死仇，并非明智之举，尤其是眼下救母之事迫在眉睫，不宜节外生枝。而且，从剑无尘的记忆碎片，方才吞噬星陨剑意时截留的一缕中，他并未感知到对“混沌”的强烈贪婪，更多是一种剑者的骄傲与对未知力量的震惊。此子剑心纯粹，虽傲，却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你等为古阵遗迹与混沌之事而来？”凌云淡淡问道。
剑无尘艰难点头：“是……宗门古籍有载，坠星湖古阵可能与上古一桩秘宝有关，命我前来查探。遇到蚀灵族，纯属巧合。至于前辈身负混沌之力……晚辈之前确有贪念，如今……不敢再想。”他倒是光棍，知道在此等人物面前撒谎毫无意义。
“滚吧。”凌云挥了挥手，仿佛驱赶几只苍蝇，“今日之事，若有一字泄露，天剑阁，便不用存在了。”
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宣判命运般的漠然。剑无尘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他浑身一颤，低下头：“晚辈……以剑心起誓，今日所见，绝不外泄半字。多谢前辈……不杀之恩。”说完，在两名长老的搀扶下，挣扎起身，甚至不敢收回那柄出现裂纹的古剑，狼狈地化作剑光，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转眼消失在天际。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石昊挠了挠头，有些不解，“那个用剑的小白脸，看起来挺厉害，放虎归山……”
“无妨。”凌云打断他，目光投向东北方那煞气冲天的葬剑谷深处，“蚀灵族的目标也是葬剑谷，且所图甚大。天剑阁与他们并非一路，留之无益，杀之结仇。眼下，取得‘锐金之精’，尽快提升实力，找到母亲下落，才是首要。”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们跑不了。剑无尘剑心受损，道基动摇，已不足为虑。那天剑阁若识相，便不会再来寻衅；若是不识相……”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冷杀意，让石昊都打了个寒颤。
叶清雪清冷的声音响起：“方才吞噬那蚀灵长老神魂，可有得到葬剑谷有用信息？”
凌云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有。蚀灵族在葬剑谷深处，似有所图，与一桩上古封印有关，很可能也关乎‘金之本源’。而且，蚀幽并非单独行动，谷中很可能已有蚀灵族高手潜入，甚至……有超越化神的存在暗中关注。”
“超越化神？”苏小蛮倒吸一口凉气，小脸发白，“那……那我们还进去吗？”
“进，为何不进？”凌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混沌戒，“富贵险中求，大道争一线。蚀灵族想要，天剑阁也想要，说明那里的东西，值得冒险。更何况……”他感受着怀中那越来越烫、指向明确的碎片，以及脑海中那幅残缺的星图，“母亲留下的线索指向那里，世界树需要五行归一，我的道，也需要那‘金’之锐气。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他转身，望向那片被灰黑色煞气笼罩、如同洪荒巨兽张开大口的狰狞裂谷。空气中锋锐的庚金之气几乎凝成实质，刮在皮肤上，传来细微的刺痛感。谷内深处，隐隐传来令人心悸的、仿佛万千神兵交击的嗡鸣，以及某种古老、苍凉、带着无尽杀伐之意的威压。
“调息一炷香，然后进谷。”凌云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全力消化方才所得，同时将蚀幽长老记忆中关于葬剑谷地形、危险区域、以及蚀灵族可能布置的信息，分享给众人。
一炷香后，五人状态恢复至巅峰。凌云起身，看向那煞气冲天的谷口，不再犹豫，当先迈步。
“走。”
身影一闪，五人化作流光，投入那片仿佛能绞碎一切生机的庚金绝地。身影消失的刹那，凌云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遥远的天际。那里，云层翻涌，隐隐有更晦涩、更强大的气息，在悄然汇聚。
葬剑谷，不仅仅有锐金之精，有上古封印，有蚀灵阴谋，似乎……还吸引了更多不速之客。救母之路，从来都不会平坦。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唯有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谷口的煞风，呜咽如泣，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加惨烈风暴的来临。而风暴的中心，注定是那个身怀混沌、誓要救母的黑衣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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