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话音落下的刹那，天地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并非形容，而是真实不虚的凝固。无处不在的庚金煞气骤然变得沉重如铅汞，每一缕都像淬了冰的刀锋，悬停在半空，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震颤声。那是杀意凝成了实质，是剑意与蚀灵死气碰撞、挤压这片天地元气产生的异象。
剑无尘那双如寒星般的眸子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缝里迸射出针尖般的冷光。他负在身后的右手，食中二指无意识地、极轻微地捻动着，这是他蓄势待发、心中怒意攀升时的习惯性小动作。多少年了，自他剑道小成，被阁主亲口赞誉为“天剑阁百年剑种”以来，同辈之中，何人敢对他如此说话？更遑论这般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蔑视与杀意。
“死的觉悟？”剑无尘轻轻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周围那三名天剑阁化神中期长老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他们太熟悉这位真传首徒的脾性了，越是平静，越是怒极。
“好，很好。”剑无尘缓缓点头，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铁板上，“本想给你个坦白的机会，既然你自寻死路……”
他话音未落，身侧一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长老已然按捺不住，厉喝一声：“狂妄小辈！在无尘师兄面前也敢放肆！让本座先掂量掂量你的斤两！”
“锵！”
清越剑鸣撕裂凝滞的空气，那长老背后古剑自动出鞘三分，一道凝练如实质、泛着淡金色泽的剑气匹练般射出，并非直取凌云，而是凌空一折，化作数十道细密如雨的金色剑丝，如同天罗地网，朝着凌云当头罩下！剑丝过处，空气被切割出嘶嘶的裂响，凌厉的庚金剑意将本就锋锐的煞气催发得更加致命。这是天剑阁秘传剑术“金虹丝雨”，以绵密凌厉、无孔不入着称，一旦被缠上，便如附骨之疽，直至将敌手削成白骨。
这一剑，狠辣刁钻，意在试探，更在立威。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侧的蚀幽长老也动了。没有言语，那翻滚的灰绿色雾气猛然向内一缩，旋即爆开，化作三只巨大无比的、完全由粘稠蚀灵死气构成的灰绿色鬼爪，从三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悄无声息地抓向凌云的后心、丹田与头颅！鬼爪所过之处，空间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连光线都被吞噬，散发出万物凋零、生机灭绝的恐怖道韵。蚀灵族神通，蚀骨销魂，专破灵气护体，腐蚀法宝神魂！
前后夹击，皆是杀招！剑丝如雨，鬼爪索命！配合默契得不像初次联手，倒像是演练了千百遍。
“凌大哥小心！”苏小蛮惊叫，小手一扬，数枚闪烁着雷火的符箓就要打出。
“嘿，当俺不存在吗？！”石昊怒吼，不闪不避，反而迎着那金色剑丝网络猛冲一步，蒲扇般的大手泛起古铜色的金属光泽，筋肉虬结如龙，五指捏拳，毫无花哨地一拳轰出！没有灵力外放，纯粹到极致的肉身力量挤压空气，打出肉眼可见的白色气爆云，轰然撞入那金色剑网！
“嗤嗤嗤嗤！”
密集如雨打芭蕉的切割声爆响！金色剑丝锋利无匹，切割在石昊拳锋、手臂上，竟爆出连串火星，发出金铁交击的刺耳锐鸣！石昊闷哼一声，手臂衣袍瞬间化作蝴蝶纷飞，露出下面泛着暗金光泽、布满了细密白痕却并未破皮的皮肤！他竟以血肉之躯，硬撼这足以分金断玉的剑丝罗网！虽然被那锋锐剑意切割得生疼，气血翻涌，却实实在在挡住了这一波攻势！
“什么？！”那出手的天剑阁长老瞳孔骤缩，脸上写满难以置信。他的“金虹丝雨”虽非全力，但足以重创寻常化神初期体修，此人竟凭肉身硬接而无损？
与此同时，叶清雪动了。她并未出剑，只是纤纤玉指并拢，对着那三只蚀灵鬼爪袭来的方向，凌空虚虚一划。动作轻灵飘逸，不带丝毫烟火气。
“铮！”
一道清越如凤鸣的剑吟自她指尖迸发，并非实质剑气，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冰冷孤高的“剑意”！这剑意无形无质，却带着斩断万物、破灭虚妄的凛冽道韵，后发先至，精准地斩在三只鬼爪最脆弱的“关节”连接处。
“噗！噗！噗！”
三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猪油。那三只气势汹汹、腐蚀虚空的蚀灵鬼爪，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记剑意斩断了与蚀幽长老的本源联系，猛地一滞，随即在空中扭曲、溃散，重新化为灰绿色死气，被无处不在的庚金煞气一冲，消散大半。
蚀幽长老闷哼一声，灰雾剧烈翻滚，显然心神受了一丝反震。他隐藏在雾中的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叶清雪。此女剑意之纯粹凝练，远超其修为境界，竟能直指神通本源，以意破法？这是何等恐怖的剑道天赋？
而自始至终，被两者锁定的核心凌云，甚至未曾回头看一眼背后的蚀灵鬼爪。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正面袭来的金色剑网，以及剑网之后，那面色微变的阴鸷长老脸上。
就在剑网被石昊拳风稍稍阻滞、蚀灵鬼爪被叶清雪剑意斩断联系的这电光石火之间，凌云动了。
他只是简单地抬起了右手，伸出了一根食指。
指尖之上，那缕原本缓缓旋转的混沌之气，骤然膨胀、拉伸，化作一根尺许长短、灰蒙蒙、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气针。针尖处，一点深邃到极致的黑，仿佛连视线都能吸进去。
他对着那扑面而来的、被石昊削弱后依旧凌厉的金色剑网，轻轻一点。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今日，便化万为一，返本归源。”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那根灰色的混沌气针，无声无息地刺入了金色的剑网之中。
下一刻，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出现了。
气势汹汹、锋锐无匹的金色剑丝，在接触到那灰色气针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崩解。不是被击溃，不是被抵消，而是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同化”、“分解”，还原成了最本源的、杂乱无章的庚金灵气，然后被那灰色气针贪婪地吞噬、吸收！数十道剑丝，顷刻间荡然无存，仿佛从未存在过。那根灰色气针，似乎略微凝实了一丝，色泽更加幽深。
“噗！”
那名出手的阴鸷长老如遭重击，脸色骤然惨白，踉跄后退三步，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眼中充满了惊骇与恐惧。他附着在剑丝上的神识与剑意，竟被强行抹去、吞噬！这比直接斩断联系的反噬，要可怕十倍！
“混沌……归元？！”剑无尘一直平静的脸上，首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那双锐利如剑的眸子死死盯住凌云指尖那缕灰色气流，失声低呼。他博览群书，曾在天剑阁最古老的典籍残篇中，见过对上古某种禁忌之力的零星描述，“混沌初开，演化万法，亦可……吞噬万法，归于混沌！”眼前这灰蒙蒙、毫不起眼的气流，竟与那传说中的描述有几分相似！但这怎么可能？那种力量早已断绝传承，湮灭在时光长河之中！
蚀幽长老周围的灰雾也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传出嘶哑而兴奋的低语：“果然是……混沌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本质至高！桀桀……天佑我族！擒下他，搜魂炼魄，必得无上秘法！”
凌云缓缓收回手指，那缕混沌之气悄然没入掌心。他目光扫过面色铁青的剑无尘，又瞥向那团翻滚的灰雾，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漠然：“现在滚，可活。”
“狂妄！”剑无尘怒极反笑，他身为天剑阁百年一遇的剑道奇才，心高气傲，何曾受过如此轻视？方才的震惊迅速被滔天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取代。即便真是混沌传承又如何？此人修为不过化神中期，自己已半步化神后期，更有阁中秘宝与剑道真传，岂会惧他？“混沌遗泽，有德者居之！今日，便让本公子看看，你这混沌之力，能否挡我‘天剑诀’之锋！”
“铮！”
一声清越龙吟，剑无尘背后那柄看似普通、唯有剑镡处镶嵌着一枚星蓝宝石的古朴长剑，自动出鞘，落入其手。长剑在手，剑无尘整个人气质陡变，仿佛一柄尘封万古的神兵骤然出匣，锋芒毕露，刺破苍穹！他周身的庚金煞气如同朝拜君王，疯狂汇聚而来，融入剑身，那长剑之上，骤然亮起璀璨如大日、却又冰寒刺骨的湛蓝剑光！
“天剑诀第一式裂空！”
剑无尘并指抹过剑身，眼神冰冷无情，对着凌云，一剑斩出！
没有浩大声势，只有一道纤细的、仿佛能将天空都切开一条口子的蓝色细线，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超越了思维，瞬间跨越百丈距离，出现在凌云眉心前三尺！所过之处，空间留下一道久久无法弥合的黑色细痕，散发出切割万物的恐怖剑意！这一剑，已将速度与锋锐演绎到了极致，锁定了凌云的神魂，避无可避！
与此同时，蚀幽长老也知不能再留手，灰雾轰然炸开，露出其内一道干瘦如同骷髅、皮肤呈灰绿色、双眸跳跃着惨绿鬼火的身影。他双手结出一个诡异印诀，周身死气沸腾，嘶声尖啸：“万灵蚀骨，幽冥鬼域！”
以他为中心，浓郁的灰绿色死气疯狂扩散，瞬间笼罩方圆千丈，将凌云五人和三名天剑阁长老尽数笼罩进去！死气之中，万鬼哭嚎，蚀骨阴风呼啸，无数狰狞鬼影张牙舞爪扑出，不仅侵蚀肉身，更直接攻击神魂！这是蚀灵族的招牌领域神通，威力惊人。
“结三才剑阵，诛杀余孽，擒拿混沌子！”那名被凌云破去剑招的阴鸷长老压下伤势，厉喝一声，与另外两名长老身形闪动，瞬间结成三角阵型，三柄长剑同时出鞘，剑光交织，化作一座剑气森然的剑阵，将石昊、叶清雪、苏小蛮三人笼罩进去，显然打着先剪除羽翼的主意。
面对这前后左右、天上地下几乎无处可逃的绝杀之局，凌云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冰冷的波澜。
他左脚微微后撤半步，右手抬起，五指舒张，对着那道已至眉心的湛蓝裂空剑线，轻轻一握。
“吞。”
一字吐出，言出法随。
他掌心之中，一个微不可查的灰色漩涡凭空浮现，旋转，放大。漩涡中心，深邃如宇宙初开前的奇点。
那道足以裂空、冻结神魂的湛蓝剑线，在触及漩涡边缘的刹那，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就这么……消失了。被吞噬了。连带着其中蕴含的恐怖剑意、磅礴灵力、以及剑无尘附着其上的一缕神识，尽数被那灰色漩涡吞没，化为混沌元婴的养分。
“什么？！”剑无尘脸上的冰冷与傲然瞬间凝固，化作无边的惊骇。他感觉到自己与那道剑气的联系被硬生生掐断，反噬之力让他气血翻腾，握剑的手都微微颤抖。这不可能！他的裂空剑意，无物不斩，无坚不摧，怎么可能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吃掉”？
然而，凌云的攻击才刚刚开始。吞噬掉裂空剑意的同时，他左手并指如剑，对着那笼罩而来的灰绿色“幽冥鬼域”，凌空一划。
这一划，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玄奥莫测的轨迹。指尖过处，一缕更加凝实、内部隐隐有星辰生灭景象流转的混沌剑气激射而出。剑气离体，迎风便长，化作一道灰蒙蒙的、边缘流转着细碎星辉的剑气长河，并非斩向蚀幽长老本体，而是斩向了那弥漫的蚀灵死气本身！
混沌，包容万物，亦可化生万物。星辰，至阳至刚，涤荡阴邪。融合了星辰毁灭真意的混沌剑气，对这蚀灵死气，有着先天的克制！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积雪，灰蒙蒙的剑气长河所过之处，那粘稠阴毒的蚀灵死气发出凄厉的哀嚎，大片大片地消融、蒸发！剑气之中蕴含的那一丝星辰破灭之意，更是如同烈日灼雪，将死气中隐藏的怨魂厉鬼灼烧成道道青烟！蚀幽长老惨哼一声，周身死气一阵紊乱，显然领域被破，受了不轻的反噬。
“剑阵？笑话。”凌云目光一转，落在那三名结阵杀向石昊三人的天剑阁长老身上。他心念一动，那吞噬了裂空剑意、尚未散去的掌心混沌漩涡，骤然分出三道细若发丝的灰线，以超越神识感应的速度，后发先至，无视了那凌厉的剑气屏障，精准地“点”在了三人剑阵流转的三个最关键、也是最脆弱的灵力节点之上。
“啵！”“啵！”“啵！”
三声轻响，如同水泡破裂。那刚刚成型、剑气森然的三才剑阵，光华猛地一黯，流转的剑势骤然凝滞、紊乱。三名长老同时身躯剧震，只觉得自身灵力运转陡然一滞，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针扎入了气海，剑阵反噬之力倒卷而回，闷哼声中，齐齐嘴角溢血，阵势瞬间告破！
石昊哪会放过这等机会，狂吼一声，如同人形暴龙合身撞入因剑阵破碎而露出的空档，一拳轰向那名阴鸷长老面门，拳风咆哮，撼动虚空！叶清雪剑光如水银泻地，瞬间笼罩另一名长老周身要害。苏小蛮小手连扬，早已准备好的困阵、杀阵符箓不要钱般洒出，将最后一名长老困在中央。影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那名被石昊盯上的长老身后阴影中，一抹幽暗的锋芒无声无息地抹向其脖颈。
战局，在凌云轻描淡写的两指一点、一划、一分之下，瞬间逆转！
剑无尘目眦欲裂，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自己苦修百年的裂空剑意，蚀幽长老令人闻风丧胆的幽冥鬼域，三位师叔联手布下的三才剑阵，在这黑袍青年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那灰色的、吞噬一切的力量，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蚀幽长老更是惊怒交加，他那无往不利的蚀灵死气，竟被对方一道古怪剑气克制得死死的？此子绝不能留！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杀意与忌惮。不能再各自为战了！
“一起出手，全力轰杀！此子诡异，绝不能让其成长起来！”蚀幽长老尖啸，干枯的手掌猛地拍向自己天灵盖，一口墨绿色的本命精血喷出，融入周身死气，那死气瞬间化作粘稠如液的墨绿色，翻滚间凝聚成一只覆盖着诡异鳞片、生有九指的狰狞鬼爪，鬼爪掌心，一枚不断旋转的惨绿色眼珠骤然睁开，锁定了凌云！蚀灵族秘术九幽蚀魂爪！专伤神魂，污人法宝！
剑无尘亦知到了生死关头，眼中狠色一闪，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手中湛蓝长剑上。长剑嗡鸣，剑身上那枚星蓝宝石爆发出刺目光芒，一道虚幻的、仿佛由无数星辰剑气构成的巨大剑影，自他身后缓缓升起，与手中长剑合一。
“天剑诀终极奥义星陨！”
他双手握剑，缓缓举起，身后那巨大的星辰剑影随之而动，一股斩灭星辰、陨落苍穹的恐怖剑意冲天而起，牢牢锁定凌云！这一剑，抽空了他大半灵力与剑意，乃是他压箱底的杀招，有陨落化神后期之威！
鬼爪慑魂，星剑陨落！两大杀招，一左一右，封死了凌云所有退路，携带着毁天灭地之威，轰然降临！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化神后期修士饮恨当场的合击，凌云终于微微抬起了眼睑。他眸中，混沌之色缓缓旋转，深处似有星辰开辟，宇宙生灭。
他松开了摩挲混沌戒的拇指，第一次，双手同时抬起，在胸前结出了一个古老、简单，却又仿佛蕴含了天地至理的手印。
“混沌……归墟。”
低沉的声音，如同来自太古的叹息，在这片被庚金煞气与杀意充斥的谷口上空，缓缓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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