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展台边缘,照在陈麦穗的手背上。她刚把一袋粟米称完,炭笔在登记簿上记下数字,袖口沾着一点灰土。远处窑区的烟还在飘,墟市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布商老李从摊位那头走过来,手里抱着一卷布,脚步沉稳。他站在展台前,没急着说话,先看了看挂在架子上的蓝布。风吹起一角,颜色沉实,不像染坊里常见的那种浮艳。
“布娘子,”他开口,“我能订百匹吗?”
陈麦穗抬头看他一眼。这人她认得,常在墟市走动,不抢话,也不压价,账目清楚。她点头,“能。”
老李松了口气,把怀里那卷布放下,伸手摸了摸展架上的样布。手指在布面滑过,停了一下,“这色……怎么上的?”
她没答。转身从鹿皮囊里取出一片备用竹简,又抽出炭笔。蹲下身,在简上慢慢写字:蓼蓝根三斤、石灰半斤、水十斗,浸七日。
字写得平直,一笔是一笔。
老李接过竹简,低头看。眉头先是皱着,然后一点点松开。他看了好几遍,声音低下去:“这方子……值百金。”
陈麦穗站着没动。风吹起她短褐的一角,左腕上的艾草绳轻轻晃了一下。
“给你。”她说。
老李猛地抬头,“真给?”
“你拿去用。”她看着他,“只有一条。”
“你说。”
“不哄抬布价。”她的声音不高,“若你抬价,穷户买不起,这蓝布就白做了。”
老李没立刻应。他把竹简翻过去,又翻回来,指腹摩挲着炭笔写的字痕。站了片刻,忽然整了整衣领,拱手:“布娘子放心,我老李虽贪,却知义字。此布若因我一人发财而贵,我夜里睡不安稳。”
陈麦穗微微颔首。
阿禾站在展台另一侧,一直没说话。她把剩下的几匹蓝布叠好,抱在怀里,眼睛盯着老李收起竹简的动作。指尖在布边轻轻敲了一下。
老李把竹简小心塞进贴身衣袋,又看了眼架子上的布,“我这就回去备料,三日后拉第一批货来交定金。”
“好。”陈麦穗说。
他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你就不怕我拿这方子去卖?”
“怕。”她说,“可我不拦。”
老李愣住。
“你要卖,自然有人学。”她看着他,“但谁都能做,价就落下来。百姓穿得起,才是要紧事。”
老李站着没动,脸上神情变了几次。最后只说了句:“你心太大。”
说完,他走了。
陈麦穗没再看他的背影。她走到展架前,把一匹蓝布往下拉了拉,遮住断裂的缝线。阳光照在布面上,颜色深了一块。
阿禾走过来,低声问:“真让他拿走?”
“已经给了。”
“可他要是反悔呢?市规管不到外乡商人。”
陈麦穗低头整理登记簿,炭笔夹在指间,“他不会。”
“你怎么知道?”
“他犹豫了。”她说,“不是为要不要方子,是为要不要承诺。这种人,一旦开口,就不会改。”
阿禾没再问。她把布重新码齐,目光落在展台角落的空竹简上。那片原本写着配方的简已经被收回,现在摆在一边,炭迹未干。
墟市的声音慢慢涌上来。有农户推车进场,有妇人提篮叫卖,还有匠人在修摊位的木架。一个孩子跑过展台前,差点撞到架子,被母亲一把拉住。
陈麦穗抬起头,看见几个陌生面孔在远处张望。他们穿着粗布衣,手里拎着麻袋,像是从外村来的。其中一人指着蓝布,跟同伴说了几句,两人便朝这边走来。
她把手里的炭笔插回发间,站到展台前。
阿禾也察觉到了,轻声说:“又要忙了。”
“嗯。”陈麦穗说。
那两人走近,年纪大的那个开口:“这布……真是你们自己染的?”
“是。”
“用什么料?”
“蓼蓝根。”
“我们村也有蓼蓝,怎么染不出这个色?”
陈麦穗没直接答。她从展架下取出一小块试色布递过去,“你拿回去试试。按法子来,七日出液,布浸半日,晾三遍。”
那人接过,有些迟疑,“你不收钱?”
“收。”她说,“但信得过的人,先试。”
对方愣了一下,终于接了过去。
第二个农夫问:“我们也想学,能教吗?”
“能。”她说,“下月初八,我在晒场开课,带布来就行。”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喜意。年长的那个赶紧从怀里掏出铜钱,“那我先交定金,订十匹。”
陈麦穗接过钱,记下名字。
又有两个人围过来,问染缸怎么做,水比例如何。她一一答了。阿禾在一旁帮忙登记,手指在簿上划动。
太阳升到头顶,展台前的人越来越多。有人问价格,有人问工期,还有人打听能不能代染自家布。
陈麦穗一直站着,回答问题,写记录,取样布。她的额角出汗,左手按着登记簿边缘,指节微微发白。
阿禾递来陶碗,里面是凉茶。她喝了一口,放下碗,继续做事。
一个中年妇人挤进来,手里拿着一块旧布,“我这布太薄,能上色吗?”
“能。”陈麦穗接过布看了看,“但得加一道固色。”
“怎么加?”
“用明矾水泡一遍。”她说,“我写给你。”
她又取来一片竹简,写下比例。妇人接过,千恩万谢地走了。
人群稍散,展台前安静了些。陈麦穗低头看登记簿,上面的名字已经写了半页。她用炭笔在“老李”那一行画了个圈,圈得很小,刚好包住名字。
阿禾站到她身边,低声说:“他要是不守诺呢?”
“那就让更多人会。”
“可我们靠的就是这个色。”
“靠一时,不如靠一世。”她说,“只要还有人肯学,就压不住价。”
阿禾沉默了一会儿,“那你不怕没人听你的?”
“怕。”她说,“但我更怕没人敢信。”
风吹过来,掀起了展台上的纱布。蓝布露了出来,颜色沉实,像雨后的天。
陈麦穗伸手把纱布拉下,遮住布匹。
她的左手按着登记簿,右手握着炭笔。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
远处传来孩童的叫声,一辆牛车缓缓驶入墟市,车轮压过石板,发出闷响。赶车的是个年轻农夫,他停在展台前十步外,探头往里张望。
陈麦穗抬起头。
农夫犹豫了一下,大声问:“这布……还能订吗?”
她看着他,点头,“能。”
农夫松了口气,卸下车上的麻袋。他解开一个,捧出一把粟米,走到信秤前。
陈麦穗接过斗,倒入粟米,轻轻刮平。她把斗放在秤杆上,秤砣滑动两下,停稳。
“正好一斗。”她说。
农夫接过米袋,咧嘴笑了。他掏出一枚铜钱放在台面上,转身要走,忽然又回头,“布娘子,下次收菜干吗?我家晒的萝卜条,干透了。”
“收。”她说,“只要干净,水分合适,都收。”
农夫高兴地点头,推车离开。
又有两个人走近,一个拎着陶罐,一个抱着布卷。他们站在台前,没说话,只是等着。
陈麦穗把登记簿翻开,准备记录。
她的手指触到纸面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回头,知道是谁。
徐鹤站在她斜后方,声音很轻:“你今天赢的不是老吴。”
她写下一个名字。
“你赢的是规矩。”他说。
她停下笔,抬头看向墟市深处。那里站着几个年长的匠人,正低声交谈。其中一个看了她一眼,迅速移开视线。
风从东边吹来,掀起了展台上的纱布。蓝布露了出来,颜色沉实,像雨后的天。
陈麦穗伸手把纱布拉下,遮住布匹。
她的左手按着登记簿,右手握着炭笔。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
远处,窑区的烟还在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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