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墟市高台的木板上,照出一道斜线。陈麦穗站在展台侧后方,左手按着鹿皮囊,右手把炭笔插回发间。她刚擦过信秤的铜盘,指腹还留着金属的凉意。远处窑区的烟还在升,一缕一缕飘向天空。
人群从四面聚来,脚步踩在石板上发出闷响。里正赵德走上高台,腰间的铜杖轻轻碰了一下台阶。他站定后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也不低:“今日立新规,诸位听好。”
陈麦穗没动。她退到一根木桩旁蹲下,像平常一样低头啃指甲。指缘有些裂口,咬下去微微发疼。她抬眼看着赵德,耳朵却听着周围动静。
“第一条,卯时开市,申时闭市,不得提前摆摊,不得拖延收市。”
“第二条,所有斗尺须经官验,刻线不得模糊,违者没收器具。”
“第三条,妇孺可任‘市女吏’,专查斗尺,若有虚报,同责论处。”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她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哼。
赵王氏站在前排,手里攥着一块布巾,嘴抿成一条线。她侧头对身边人低语:“妇人哪懂规矩?连字都识不全,还能查斗尺?”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前后几人听见。
陈麦穗缓缓起身。她没有看赵王氏,而是抬头望向高台上的赵德,“里正,第三条可是您亲口所定?”
赵德站在台上,目光扫过她,又移开。他咳嗽两声,喉头滚动了一下,“此条……是我加的。”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几个年长的妇人互相看了看,有人低头不语,有人眼神闪动。
陈麦穗点头,“里正英明。”
她说完这句话,语气平稳,脸上也没有多余表情。但她左腕上的艾草绳被风吹得晃了一下,她伸手扶住,指尖触到那股熟悉的苦香。
赵王氏的脸色变了。她捏着布巾的手收紧,指节泛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回去。她转头看向陈麦穗,眼神里有不服,也有动摇。
“这‘市女吏’是何职?”一个老农问。
赵德道:“由里中选派可靠妇人,每日巡查各摊,查验斗尺是否合规,若有偏差,当场上报。每月轮换,不得连任。”
“那谁来当这个‘市女吏’?”又有人问。
“暂由墟市长提名。”赵德顿了顿,“具体人选,另行公示。”
人群开始低声议论。有人说这是好事,以后买米不怕短斤少两;也有人说妇人管市务,不合祖训。声音混杂,没人再敢大声反对。
陈麦穗没说话。她走到登记簿前翻开一页,取出炭笔准备记录。纸面空白,墨迹未染。她停顿片刻,写下第一个字:规。
太阳升高了些,照在她的背脊上。她感到肩头微热,汗从额角滑下来一滴,落在纸上,晕开一点黑痕。她用袖口轻轻擦去,继续写。
赵德走下高台时脚步很慢。经过陈麦穗身边,他停了一下。铜杖点地,发出轻微的一声响。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她知道那眼神的意思。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赵王氏离开时的脚步。她走得急,鞋底擦过石板,发出刺啦一声。走到三步外,她忽然回头。
“你真以为,这样就能管住整个墟市?”她问。
陈麦穗抬头看她。
“斗尺能验,人心呢?”赵王氏的声音压得很低,“你以为立个规,所有人就都服你?我告诉你,灶火不旺,饭就不熟。妇人不上灶,规矩也立不住。”
陈麦穗合上登记簿,把炭笔放进鹿皮囊。她直视赵王氏,“你说得对。灶火要旺,得有人添柴。饭要熟,得有人守火。我不上灶,但我能让人把灶烧起来。”
赵王氏嘴唇动了动,没再开口。她转身走了,背影僵硬。
阳光铺满整个墟市。展台上的纱布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下面的蓝布。颜色沉实,不像昨夜雨后的天,也不像任何东西。它就是它自己。
陈麦穗伸手把纱布拉下,遮住布匹。
她的左手按着登记簿,右手握着炭笔。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
远处传来孩童的叫声,一辆牛车缓缓驶入墟市,车轮压过石板,发出闷响。赶车的是个年轻农夫,他停在展台前十步外,探头往里张望。
陈麦穗抬起头。
农夫犹豫了一下,大声问:“这秤……还能用吗?”
她看着他,点头,“能用。”
农夫松了口气,卸下车上的麻袋。他解开一个,捧出一把粟米,走到信秤前。
陈麦穗接过斗,倒入粟米,轻轻刮平。她把斗放在秤杆上,秤砣滑动两下,停稳。
“正好一斗。”她说。
农夫接过米袋,咧嘴笑了。他掏出一枚铜钱放在台面上,转身要走,忽然又回头,“布娘子,下次收菜干吗?我家晒的萝卜条,干透了。”
“收。”她说,“只要干净,水分合适,都收。”
农夫高兴地点头,推车离开。
又有两个人走近,一个拎着陶罐,一个抱着布卷。他们站在台前,没说话,只是等着。
陈麦穗把登记簿翻开,准备记录。
她的手指触到纸面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没回头,知道是谁。
徐鹤站在她斜后方,声音很轻:“你今天赢的不是老吴。”
她写下一个名字。
“你赢的是规矩。”他说。
她停下笔,抬头看向墟市深处。那里站着几个年长的匠人,正低声交谈。其中一个看了她一眼,迅速移开视线。
风从东边吹来,掀起了展台上的纱布。蓝布露了出来,颜色沉实,像雨后的天。
陈麦穗伸手把纱布拉下,遮住布匹。
她的左手按着登记簿,右手握着炭笔。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
远处,窑区的烟还在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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