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油灯已经灭了。麦穗还蹲在信秤台边,手里捏着一块陶片,指甲在上面划出几道浅痕。她的裤腿卷到膝盖,布面沾着夜里的露水,手腕上的艾草绳断了一截,风吹起来轻轻晃了一下。
她没抬头,但知道有人来了。
脚步声很轻,踩在墟市边缘的土路上,停在五步之外。是里正赵德。
他穿着旧麻衣,袖口磨得发白,手里拄着铜杖,站在晨光里一动不动。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信秤台上,正好盖住那杆被老吴用过的木斗。
麦穗把陶片翻了个面,写下“第三日,未动摇”。
她刚放下手,就听见另一双脚走近。张老三从巷口绕出来,脸上带着笑,手里捧着个布包。他走到赵德身边,低声说:“里正大人,这三日试用已满,该有个说法了。”
赵德没应声。
张老三把布包打开一角,露出银锭。他往前递了递:“这点心意,只求您一句话——这信秤不合规矩,不能立。”
赵德看着他,脸没变,手却抬了起来。他用铜杖尖轻轻一拨,把那布包推开。银锭撞上土块,滚进沟里,沾上了泥。
张老三的手僵在半空。
“三日前我说‘试三日’。”赵德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今已验明。”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麦穗身上。
麦穗站了起来。她的腿有些麻,扶了下台角才稳住。她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陶片放进鹿皮囊,又从里面抽出一支新炭笔。
“明日起,专区归你管。”赵德说。
人群不知什么时候聚了过来。几个早起的农户推着车停在十步外,有人踮脚往这边看。一个老农低声问旁边人:“可是信秤成了?”那人点头:“里正都说了话,还能假?”
张老三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发青。他低头看了眼掉进沟里的银锭,没去捡,转身快步走了。他的背影缩成一团,钻进街角的棚子,帘子晃了两下再没动静。
赵德没看他走。他盯着信秤台,看了很久,才又开口:“但市规得我来定。”
麦穗点头:“正合我意。”
她说完,弯腰把那杆木斗拿起来,吹了吹灰,放回台中央。她的动作很慢,但很稳。然后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桑皮纸,摊开在台面上。
纸上画着格子,写着名字和数量。最上面一行是“蓝布百匹”,下面分三列,每列标了编号。
“明日布展。”她说,“蓝布先上,避尘,防潮,称重记账。”
赵德看了一眼那张纸,没说什么。他转身要走,铜杖点地,一下,两下。走到第三步时,他忽然停下。
“你昨夜没睡?”他问。
麦穗正在用炭笔写“酱坛三十口,封泥加印”,听到问话,笔顿了一下。
“守着。”她说。
赵德没回头。他抬起手,铜杖在空中停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三下地面。节奏很慢,像是在数什么。
接着他走了。脚步比来时沉,背也弯了些。
麦穗看着他走远,才把炭笔插回发间。她摸了摸左腕的艾草绳,轻轻扯了一下。断口处的草叶飘起来,落在信秤台的边缘。
远处传来鸡叫,第二遍了。太阳升起来,照在那杆木斗上,斗底的隐刻线微微反光。麦穗伸手把它转了个方向,让光线照得更清楚些。
一辆牛车慢慢驶进墟市,车轮压过石板,停在台前。赶车的是个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一卷布。她跳下车,走到台边,小声问:“这是……能卖的地方?”
麦穗点头:“你是第一个。”
妇人咬了下嘴唇:“真能多拿两匹?”
“月底结算,你自己算。”
妇人把手里的布放在台上。麦穗拿出秤砣,挂上秤杆,缓缓提起。指针稳稳停在“一匹”刻度上。
“记下了。”麦穗说,在纸上写下名字和重量。
妇人松了口气,笑了。她站在台边没走,眼睛盯着那杆秤,像是怕它会突然变了。
又一辆车来了,这次是个汉子,背着两袋粟米。他走到台前,看了看四周,把袋子放下。
“我也试试。”他说。
麦穗点头,取来量斗,装满一斗,刮平,上秤。数字出来,她记下,抬头说:“晒得干,扬得净,好粮。”
汉子咧嘴一笑:“那你这秤,是真的准。”
人渐渐多了。有的带布,有的带粮,有的拎着酱坛。他们排在台前,不吵也不闹。麦穗一个个称,一个个记,炭笔在纸上沙沙响。
她的手指有点抖,眼睛也涩,但她没停。
阿禾从药摊那边走过来,手里拿着个油灯。她把灯放在台角,小声说:“我灌了新油。”
麦穗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把写满的陶片收进鹿皮囊,换了一块新的。
远处,牙行棚下,张老三站在帘子后面,手里攥着一把碎银。他的指甲掐进掌心,盯着信秤台,盯着那个一直站着的女人。
太阳升得更高了。
麦穗把最后一块陶片翻面,写下:“明日布展,蓝布百匹,分三列,避尘。”
她刚写完,一阵风刮过,把桑皮纸的一角掀了起来。她伸手去按,指尖碰到纸面的瞬间,听见身后有动静。
她回头。
赵德站在五步外,铜杖拄地,手里拿着一卷竹简。
“市规第一条。”他说,“凡入市者,不得携私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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