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还亮着,火苗在风里晃了一下。麦穗的手停在陶片上,炭笔的尖断了。她抬头,看见一双粗布鞋踩到台前,鞋头沾着木屑。
是老吴。
他把一杆木斗重重放在信秤台上,声音不高,但压住了夜里的虫鸣。
“你这斗,差半寸。”他说,“差半寸,粮就少半升。”
麦穗放下炭笔,从地上站起来。她的腿有点麻,扶了下台角才站稳。阿禾没说话,退后半步,手按在竹简边上。
“老吴叔,”麦穗说,“您怎么算出差半寸?”
老吴鼻子里哼了一声,从怀里抽出一把旧尺子,往斗口一比:“我打了一辈子木器,哪道缝多宽都记得。你这斗,口大底小,看着齐整,实则吃容量。”
旁边几个农户凑近了些。有人低头看自己的粮袋,有人互相嘀咕。一个老农摸着下巴说:“我家那斗也是这么做的……真会短粮?”
麦穗没答话。她伸手把斗拿过来,翻了个面。底部刻着一道细线,旁边有个“吴”字。
“这是您做的?”
“是我十五年前给牙行打的样。”
麦穗点头,把斗放回台上。“那您觉得,该用什么法子验?”
老吴一愣。
他本以为她会争,会急,会搬出那些签了名的纸来堵他的嘴。可她没有。她只是站着,等他说。
“总得有凭据。”他说,“光靠眼睛不行。”
“那就找人验。”麦穗转过身,朝药摊方向抬了下手,“徐先生,请您过来一趟。”
人群分开一条路。徐鹤背着竹篓走来,脚步不快,衣角扫过地面。他在台前站定,看了看老吴,又看了看那斗。
“请帮忙看看这器具准不准。”麦穗说,“您懂物性,也识分量。”
徐鹤没推辞。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淡绿色的粉末。他轻轻吹在斗沿和尺面上。
风一吹,几道极细的线浮了出来。
不是刻在表面的主刻度,而是藏在缝隙里的暗线。阳光照上去时,才能看清。
“这是……”老吴凑近,手指伸到一半又收住。
“她加了辅助线。”徐鹤说,“防人磨改。这斗的实际容积,与标准误差不到千分之三升。”
他顿了顿,看向老吴:“你那把旧尺,三年前受潮变形,前端缩了两厘。你拿它量新斗,自然说它差。”
老吴的脸一下子涨红。
他低头去看自己带来的尺子,发现尾端裂了一道细缝,已经发黑。那是去年下雨时搁在灶边,没及时收进箱里留下的。
“我不信。”他低声说,“没人会在斗上刻这种线。”
“我信。”徐鹤把药粉收好,“她连酱坛发酵的时间都能记三天三夜,怎会不在量具上下功夫?”
麦穗没说话。她只是拿起那把旧尺,在陶片上画了个圈,写下“吴氏尺,湿损二厘”。
围观的人开始交头接耳。
“原来是我们自己家的尺坏了?”
“难怪每次称都差一点……”
“那信秤台是真的准?”
老吴站在原地,手抓着斗柄,指节泛白。他想反驳,却说不出话。
麦穗往前一步。
“老吴叔,”她说,“您手艺好,全村都知道。要是您能做出更准的斗尺,我愿出十倍工钱买。”
老吴猛地抬头。
“不止买一个。”麦穗说,“我还要在上面刻名字——‘匠人吴某制’,挂在信秤台旁,让所有人知道谁做的最准。”
风停了片刻。
老吴的肩膀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只挤出一句:“容我想想。”
说完,他拎起自己的斗和尺,低着头走了。背影弯得厉害,不像来时那样挺直。
人群慢慢散开。有人临走前看了眼信秤台,有人伸手摸了摸那块显出隐刻度的斗,然后悄悄退了回去。
徐鹤站在原地没动。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他问。
麦穗捡起断掉的炭笔头,放进鹿皮囊里。“牙行靠短秤赚钱,他们自己不做斗,都是找老吴打。他今天不来,明天也会有人来。”
“所以你早准备好了?”
“我只准备了工具。”她说,“能不能赢,还得看有没有人愿意认这个‘准’字。”
徐鹤沉默了一会。
“你那个隐刻度,”他说,“不只是为了防篡改吧?”
麦穗看他一眼,没回答。
她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块新陶片,用剩下的炭笔尖写下:试用双榫结构加固斗角,防久用开裂。
写完,她抬头:“您刚才用药粉显线,能不能用在别的地方?比如……量田的步弓?”
徐鹤没立刻说话。他看着她腕上的艾草绳,只剩半截,草叶干枯卷曲。
“可以。”他说,“但得换药。”
麦穗点头,把陶片翻个面,继续写。
油灯烧到了底,火光变暗。远处传来鸡叫,一声,接着又是一声。
阿禾走过来,轻声说:“天快亮了。”
麦穗嗯了一声,没停笔。
她正在画一张图,是斗的剖面,中间标出三道细线,分别写着“初校”“复核”“终定”。
徐鹤盯着那图看了很久。
“你要把这套法子推到整个墟市?”
“不止墟市。”她说,“只要有人交易的地方。”
徐鹤没再问。他从竹篓底层摸出一张羊皮卷,摊开一角。上面画着几种不同形状的量具,边缘注满了小字。
“我记了些东西。”他说,“或许能帮你。”
麦穗停下笔,抬头看他。
两人对视片刻。
她伸手接过羊皮卷,刚要展开——
一只飞蛾扑进油灯,火光猛地一跳,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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