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得更高了。墟市的地面开始发烫,晒了一夜的木架被搬了出来,搭在信秤台前。陈麦穗把最后一块陶片收进鹿皮囊,换上干净短褐,发间竹簪重新别过,手腕上的艾草绳也换了新的一段。
她亲自带着几个农妇,将百匹蓝布按编号挂上展架。三列排开,每匹底下垫着防潮木板,上面覆了轻纱。风吹过来,纱布微微扬起,露出底下那一片深沉的蓝。
囡囡站在展台一侧,手里握着套马杆。几个孩子跑过来想摸,她一步跨出,杆子横在身前:“莫碰,沾了灰便卖不上价。”
孩子们缩回手,仰头看她。她不笑,也不松手。
阿禾走过来,伸手轻轻掀开纱布一角。她把一匹布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纹理,又凑近闻了闻。她抬头问:“麦穗姐,这蓝是蓼蓝染的?”
陈麦穗点头:“试过二十次,才得这‘陇西蓝’。”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桑皮纸,摊在台面上。纸上画着格子,写着名字和数量。最上面一行是“蓝布百匹”,下面分三列,每列标了编号。
“根三斤,石灰半斤,水十斗,浸七日,控温发酵,方得此色。”她说。
阿禾把布轻轻放下,手指在布面上划了一下。她低声说:“颜色稳,不浮。”
远处传来脚步声。几个布商从街口走来,手里拎着尺子和小刀。他们站在展台外,没急着上前,只互相使了个眼色。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客走上前。他没说话,伸手接过阿禾刚放下的那匹布,翻来覆去地看。他把布举到光下,眯着眼睛盯着色泽变化,又用指甲轻轻刮了刮表面。
看了一会儿,他长出一口气:“布娘子之名,果非虚传。”
旁边几个商客立刻围上来。有人伸手想摸,被囡囡拦住。那人讪笑一下,把手缩回去。
“真能这么结实?”一个年轻些的商客问,“穿一年也不褪?”
陈麦穗从展架上取下一小块边角料,递过去:“你拿去泡水,三天后来看。”
那人接过,半信半疑地塞进怀里。
老客又问:“这布你能出多少?”
“春市百匹起订。”陈麦穗说,“先付三成定金,余款秋收后结。”
她翻开登记簿,炭笔捏在手里。
人群安静了一下。
“你这价钱怎么算?”另一个商客问。
“比牙行低两成。”她说,“不走中间人,我自己管。”
有人低头嘀咕:“要是牙行压货……”
“那就别订。”陈麦穗把登记簿合上,“我这里不逼人。”
老客看着她,忽然笑了:“我订五十匹。”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角子,放在台面上。
陈麦穗没动。阿禾拿起银角子,对着光看了看,放进一个小布袋里。她在簿子上写下名字和数量。
第二个商客犹豫了一下:“我也订三十匹。”
接着是第三个。
登记簿一页页翻过去。陈麦穗的手指在纸上移动,炭笔沙沙作响。她的额角出了汗,抬手擦了一下。
“你们都订了,我还能抢到吗?”一个妇人挤进来,怀里抱着自家织的布,“我家也有麻布,能进专区卖不?”
“能。”陈麦穗说,“布要干净,称重记账,月底结算。”
妇人松了口气,站到台边等着。
又有两个汉子背着布包走来。他们站在外围,没说话,只盯着那些蓝布看。
囡囡一直守在展台旁。她把套马杆拄在地上,眼睛扫着人群。有人靠得太近,她就往前半步,杆子轻轻一点。
“别蹭着布。”她说。
那人连忙后退。
阿禾走到陈麦穗身边,低声说:“东头第三列,第五匹,边缘有点翘。”
陈麦穗走过去看了看,伸手把那块木板往下压了压,又用细绳重新绑紧。
“再找两块石子压角。”她说。
阿禾点头,转身去找。
太阳移到头顶。展台上的纱布被晒得发白,底下的蓝布却一点没变色。有商客拿来湿布擦了擦,颜色依旧沉实。
“真是好东西。”有人感叹。
“可不是嘛,以前哪见过这种蓝。”另一人应和。
“听说她还试过红花、茜草,都没这个稳。”
“那肯定的,蓼蓝本就耐洗。”
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开始打听别的货品。
“酱坛子还有没有?上次买的吃完了。”
“晒干的菜团呢?我家娃爱吃那个。”
陈麦穗一边登记,一边答:“酱坛三十口,封泥加印,明日到;菜团每日都有,限量一百份,辰时开卖。”
话音刚落,几个妇人就往另一边去了。
老客站在台前,忽然问:“你这染坊,归谁管?”
“我自己。”陈麦穗说。
“要是有人偷方子呢?”
“方子在我脑子里。”她抬头看他,“谁想试,我让他泡七天看看。”
老客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痛快!”
他又掏出一块银角子:“再加二十匹。”
登记簿又翻开一页。
阿禾走回来,手里拿着两块青石。她蹲下身,把石头压在展布的四个角上。她抬头对陈麦穗说:“风大了,得再绑一道。”
陈麦穗点头。她从鹿皮囊里取出一段麻绳,递给阿禾。
囡囡忽然抬手,套马杆一横:“那边,别动那块布!”
一个年轻人正伸手去摸展架角落的一匹布。他吓了一跳,连忙缩手。
“我只是看看……”
“看可以,别碰。”囡囡盯着他,“这是规矩。”
年轻人悻悻地退后两步。
陈麦穗走过去,把那匹布重新挂正。她回头对众人说:“布面沾灰,影响成色,定价就得降。大家若真心要订,就守这里的规矩。”
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老客开口:“我们守。”
其他人纷纷应声。
“我们也守。”
“规矩清楚,反倒省事。”
陈麦穗把麻绳系紧,直起身。她打开登记簿,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
“今日已收订二十三户。”她说,“合计一百九十七匹。”
阿禾站在她身侧,手里还拿着那块边角料。她忽然说:“麦穗姐,这批布之后,能不能试靛青?”
“能。”陈麦穗说,“等这批回了本,我就建新池。”
囡囡把套马杆立在展台旁,双手抱臂站着。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说:“要是有人半夜来偷布呢?”
“不会。”陈麦穗说,“他们现在看得见好处。”
“可要是好处变了呢?”
陈麦穗转头看她。阳光照在她脸上,汗沿着鬓角流下来。
“那就让他们再看一遍。”她说。
人群又涌上来几个新面孔。一个商客指着蓝布问:“这颜色,能染整匹不花吗?”
“能。”陈麦穗说,“每匹浸染十二时辰,翻动八次,晾七日。”
“我要四十匹。”
登记簿再次翻开。
炭笔在纸上划动。陈麦穗的手指已经有些发僵,但她没停。她写完一笔,抬头看向前方。
老客站在最前面,手里捧着那匹蓝布。他忽然把布展开,高高举起。
阳光穿过薄纱,照在那一片深蓝上。周围的人全都安静下来。
布面平整,色泽均匀,像一片凝固的天空。
“好!”有人喊了一声。
掌声突然响起。
陈麦穗站在展台中央,左手扶着登记簿,右手握着炭笔。她的影子落在桑皮纸上,盖住了刚刚写下的名字。
风把纱布吹起一角,露出底下那一排编号清晰的蓝布。
囡囡抬起手,把套马杆重新横在展台前。
一个孩子的手伸了过来。
喜欢我在大秦种田养家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我在大秦种田养家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