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把水罐放在东墙边,陈麦穗正蹲在木箱前数炭笔。她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清点。
笔杆断了两根,是烧过的那批。她把完整的摆成一排,十七根,和昨天一样多。远处传来孩子的声音,在念《药性赋》的开头几句。风从西边吹来,带着一点沙土味。
阿禾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学堂四周,“囡囡走远了。”
“嗯。”陈麦穗合上箱子盖,“该走的都走了,该来的也躲不掉。”
话音刚落,村口那只黄狗猛地叫起来,不是平时那种懒散的吠,是一声接一声地急吼。阿禾耳朵一动,手已经按到了腰间的弓袋上。
她没再开口,只朝陈麦穗看了一眼,转身绕到屋侧,贴着墙根往院后走。陈麦穗站起身,走到门边,靠着柱子站着,目光落在院子中央那块石板上——那里原本刻着“经纬学堂”四个字,如今只剩三个半。
一个男人从后院翻进来,脚步踉跄,右臂上有血迹,短剑握在左手里。他穿着破旧儒袍,袖口磨得发毛,胸前一块布角绣着半个“御”字。他冲向正厅,嘴里念着:“除妖……清秽……不可留!”
箭矢破空而至,钉进他右肩下方,他扑倒在地,短剑脱手滑出老远。
阿禾从廊柱后走出来,弓未收,第二支箭已搭在弦上。她一步步靠近,脚步轻但稳。那人挣扎着想爬,却撑不起身子,额头抵在地上,喘着粗气。
陈麦穗走出门,站在台阶上,看着那个倒下的身影。她认得这张脸,虽然瘦得变了形,但确实是当年在郡府见过一面的书吏。那时他总坐在角落抄录公文,一句话也不说。
“你也是为这个活下来的?”她问。
那人抬起头,眼里还有火,“妇人聚众讲学,私传医术农法,乱纲常,毁礼教……你们该死!”
“昨夜有七个孩子用自己做的木犁翻了半亩地。”她说,“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八岁。他们不会背《礼经》,但他们知道怎么让土松、怎么保墒、怎么让种子发芽。”
那人眼神晃了一下。
“你看看墙上。”她抬手指向正厅。
桑皮纸上画着双铧犁的结构图,旁边贴着一份《药性赋》抄本,字迹工整。窗台上摆着几个干菜团模型,是孩子们照着配方做的。最边上挂着一块布,经纬分明,是织课的学生织的头一条成品。
他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嘴唇开始发抖。
“我娘……也是识字的。”他低声说,“她教我念过《千字文》。可族老说女子读书败家,把她赶出祠堂。她冻死在腊月里……我不敢哭。”
陈麦穗走下台阶,弯腰捡起那把短剑。剑身沾了灰,刃口卷了。她把它轻轻放在石台边缘,离那人不远不近。
“我不是要赢你。”她说,“也不是要赢陆恒。我要的是这些人能活下去,活得有尊严。你娘要是活着,也能教更多人识字,对不对?”
那人突然剧烈地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又像是笑。
“可我是读书人……我是儒生……我守的是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她看着他,“穷人家饿肚子的时候,规矩救不了命。可一把犁、一碗药、一句实话,能。”
她转头看向正厅,“去几个人,把他伤口包扎一下,给碗菜团。”
两个大些的女孩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布条和陶碗。她们没有怕,也没有躲,蹲下来就开始动手。其中一个还小声问:“叔,你疼不疼?”
那人怔住了,盯着那个女孩看了很久,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阿禾走过来,拿出绳索,动作利落地把他双臂绑住。她检查了结扣,确认不会松脱,才退后一步。
“送官。”她说。
那人不再挣扎,只是低着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我……错了。”
没人回应这句话。一个老妇人提着扫帚走过来,默默扫去地上那摊血迹。几个孩子围在木犁模型旁,继续描图纸上的齿距。阳光照进厅堂,落在墙上的“经纬”二字上,清晰可见。
陈麦穗站在石台前,看着衙役远远走来。他们穿着旧皮甲,脚步沉稳。带头的那个她认识,是去年春荒时领过救济粮的戍卒。
他们走到近前,阿禾把人交出去。那人被架起来时,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学堂。
他的嘴动了动,没说出话。
衙役们押着他往村口走,背影渐渐变小。黄狗趴在门口舔爪子,不再叫了。
阿禾走到陈麦穗身边,站定。
“还会有人来。”她说。
“会。”陈麦穗点头,“只要还有人觉得女人不该说话、不该做事、不该活出样子,就会有人来。”
“那我们一直守?”
“守不住的。只能让他们自己看清。”
她走进正厅,拿起一支炭笔,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
今日课:如何做一把不会断齿的犁
孩子们陆续坐好,拿出自己的小石板和炭笔。有个男孩举手问:“麦穗姨,齿距多少合适?”
她正要答,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
抬头看见郡守带着随从走来,身后跟着一群百姓。他们手里拿着木板、瓦片、竹竿,像是要帮着修缮屋子。
郡守走到门口,没进门,只看着墙上的字,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转身,对身后的人说:
“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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