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晒场的焦土上,地面泛着干涩的光。陈麦穗蹲在东墙下,膝头压着一块木板,手里拿着炭笔,在竹简上划下一行数字。她刚数完第三遍晾晒的甘草根,听见脚步声走近。
抬头时,看见囡囡站在几步外,肩上背着粗布包袱,脚上的皮靴蹭满了灰。她没说话,只是站着,手指抠着包袱角。
陈麦穗放下笔,直起腰,“这么快?”
囡囡点头,“耶律齐说,春播前到草原,能赶上年耕。”
风从村口吹来,卷起一层细灰。远处有孩子在念字,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陈麦穗看着囡囡的脸,那双眼睛不像从前那样躲闪了,而是直直地看着她,里面有光,也有决断。
她转身往屋里走,“进来一趟。”
屋内低矮,土墙上挂着几串干草药,角落里摆着陶罐。她蹲下身,掀开罐底的麻布,取出一把青铜小镰刀。刀身磨得发亮,柄上缠着一缕毛,颜色已经褪成灰白。
她用衣袖擦了擦刀面,走出门,把刀递过去。
囡囡双手伸出来接,指尖碰到刀身时抖了一下。
“这把刀,”陈麦穗说,“陪我翻过二十季地,割过三十七次麦。它不锋利,但够硬。你拿去。”
囡囡低头看刀,喉头动了动,“我……不能空手走。”
“你带的东西够多了。”她说,“识的字,算的数,种的地,治的病。这些比什么都重。”
囡囡忽然跪下去,膝盖砸在土里。
陈麦穗没伸手扶。
“姨,”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很稳,“我要去教他们种地。教匈奴人,也教那些逃荒的汉户。我不分谁是敌,谁是亲。只要有人愿意学,我就教。”
风吹动她的发带,露出额角一道旧疤。那是小时候被俘时留下的。
陈麦穗看着她,“你记得学堂烧了那天,孩子们在石台上学写字吗?”
“记得。他们写‘学堂还在’。”
“那四个字不是写在板上的,是刻在心里的。”她伸手按住囡囡肩膀,“你这一走,不是离开,是把那四个字带到更远的地方。”
囡囡抬起头,“我定不负‘经纬’二字。”
陈麦穗的手没松开,“记着,刀可割草,亦可割偏见。你带它走,不是为了砍人,是为了让别人知道,地能种,饭能吃,话也能好好说。”
囡囡把刀收进怀里,双手抱拳,又磕了一个头。
陈麦穗退后一步,“起来吧。这一跪,是给过去的。以后的路,站着走。”
囡囡站起身,背起包袱,转身朝村口走去。她的步子一开始有些慢,走到一半突然加快,不再回头。
陈麦穗站在屋门口,没有跟上去。
村口黄土道边,胡商耶律齐正牵着骆驼检查缰绳。他穿一件厚毡袍,帽子压得很低。看见囡囡来了,他抬手拍了拍最前面那头骆驼的脖子。
“等你半日了。”他说。
囡囡点点头,抓住鞍子,翻身骑上。
骆驼缓缓站起来,发出一声闷响。队伍最末那只驮着木箱,里面装着种子、炭笔、两册抄坏的农书,还有半包晒干的艾草。
耶律齐最后看了眼村子,翻身上骆驼。
陈麦穗走到了晒场边缘的石台,站上去,手搭在额前遮光。她看着那一队骆驼慢慢启动,铃铛响了一声,接着是第二声。
囡囡坐在高处,背挺得很直。她的包袱在颠簸中松了一角,露出半截布巾,是去年冬天织妇们合送的。
队伍走过烧塌的学堂旧址,踩过焦黑的梁木,一路向西。黄沙古道蜿蜒进远处的山口,风一吹,扬起一道浅色尘线。
一个织妇抱着药罐路过,抬头看见陈麦穗站着不动,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轻声说:“这丫头,真走了。”
旁边另一个妇人正在修补写字板,头也不抬,“布娘子教出来的人,哪会一辈子窝在这儿。”
“她要去哪儿?”
“教蛮人种地。”
“种得成吗?”
“咋种不成?咱们能学会,他们凭啥学不会?”
两人说完,继续干活。没人哭,也没人喊。
陈麦穗仍站在石台上。太阳移到头顶,照得她额头出汗。她抬起手抹了一把,发现掌心沾了点灰。
远处,驼铃声渐渐远了。
她转身走下石台,脚踩在一块烧裂的砖头上,停了一下。弯腰捡起半片残瓦,上面还连着一点焦木。她把瓦片翻过来,看到底下有个模糊的刻痕,像是个“经”字,又不太像。
她没多看,把瓦片放回地上,走向东墙。
阿禾不在,没人清点炭笔。她蹲下来,打开木箱,开始数剩下的笔杆。数到第十七根时,听见脚步声。
抬头见是个年轻女人,手里拿着一张纸,和昨天那个一样新,边角整齐。
“麦穗姐。”她说,“我女儿,能上学吗?”
陈麦穗伸手,“叫什么名字?”
“还没取大名。家里叫她丫子。”
她从袖口抽出炭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笔画歪,但清楚。
女人接过纸,手指紧紧捏住纸角。
“谢谢。”她说完,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我男人说,女子读书没用。”
她回头看了一眼,“可我觉得,有用。”
说完,她快步走了。
陈麦穗坐着没动。阳光照在她左腕的艾草绳上,绳子已经褪色,毛边翘了起来。
她低头继续数炭笔。
数完,把箱子盖上,站起来。远处的孩子还在念字,声音比早上整齐了些。
她走向晒场中央,拿起一把铁锹。锹头还是弯的,是从火里扒出来的。她把它插进土里,用力往下压。
土很硬,只撬起一小块。
她换了个位置,再插。
这一次,土松了一些。她撬起一块焦黑的地皮,扔到一边。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看见阿禾提着水罐走来。
“你干嘛?”陈麦穗问。
“给你送水。”阿禾把罐子放在地上,“刚看见驼队出村了。”
“嗯。”
“囡囡真走了。”
“她该走。”
阿禾蹲下来,摸了摸翻出的新土,“她说啥了?”
“她说,要去教匈奴人种地。”
阿禾没笑,也没叹气,只是点了点头。
“你觉得,”她问,“她能做成吗?”
陈麦穗看着西边的山口,那里已经看不到驼队了。
“只要她不停下,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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