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那石破天惊的“借种”请求,如同在林间投下了一块巨石,在程立秋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被冒犯的愤怒和坚守底线的决绝,严词拒绝了。这太荒唐,太违背人伦,更是对他与魏红之间深厚感情的亵渎!
“不行!绝对不行!”程立秋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伤口的牵扯而有些嘶哑,他撑着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山雀,“山雀姑娘,你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你,这辈子都记着你的恩情!但这件事,没得商量!我有媳妇,有家室,我程立秋绝不能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报答你的方式有很多,我可以给你钱,可以带你出山,给你安排住处,让你过上安稳日子,但唯独这个,不行!”
他的拒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山雀仰着脸,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在粗糙的岩石地面上。她看着程立秋那坚决而带着怒意的脸庞,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灰暗。她没有再哀求,只是默默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山洞里回荡,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程立秋看着她那副样子,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坚持原则的硬气,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和怜悯。他知道自己的话很重,可能伤到了这个救命恩人,但他别无选择。
那一晚,山洞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两人几乎没有再交流。山雀默默地吃完自己那份已经凉透的食物,然后蜷缩在火塘的另一边,背对着程立秋,单薄的背影写满了哀伤与孤寂。程立秋也心乱如麻,躺在草铺上辗转反侧,腿上的伤痛和心里的烦乱交织在一起,让他久久无法入睡。
接下来的两天,山雀依旧细心地照料着程立秋的伤势,换药,做饭,但话变得极少,脸上也失去了之前那种虽然孤独却依旧灵动的神采,变得沉默而麻木。她像是在履行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眼神常常空洞地望着洞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立秋的伤势恢复得很快,蛇毒已清,伤口愈合良好,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已经可以不用搀扶,自己慢慢行走了。他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快到了。一方面,他归心似箭,无比想念家中的魏红和孩子们;另一方面,看着山雀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中那份沉重的恩情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也让他无法轻易转身离去。
这天,程立秋感觉身体好了大半,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向山雀辞行,并再次郑重提出带她出山的建议,希望能给她一条更好的出路。
傍晚时分,山雀出去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才回来。她手里提着清理干净的野兔,还罕见地用一个阔树叶包着一小捧野蜂蜜,显然是费了不少功夫。她默默地生火,炖肉,将蜂蜜小心地刮到一个小木碗里。
今晚的伙食格外丰盛,兔肉炖得烂熟,混合着野蜂蜜独特的甜香。山雀还拿出一个不大的皮囊,里面装着爷爷留下的、用野果酿造的、度数不高的酒。
“程大哥,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明天……是不是要走了?”山雀将一碗兔肉和那碗蜂蜜推到程立秋面前,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程立秋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打算。他点点头:“嗯,打算明天一早就动身。家里……实在放心不下。”他顿了顿,看着山雀,诚恳地说:“山雀,跟我一起出山吧。黑瞎子沟我熟,我给你找个安顿的地方,保证没人敢欺负你。你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困在这深山里。”
山雀没有回答,只是拿起皮囊,给自己和程立秋面前的空碗里,都倒上了小半碗琥珀色的果酒。“程大哥,谢谢你。但我……我还是想留在这里。”她端起酒碗,“这碗酒,算是给你送行。谢谢你……这些天陪我说了这么多话。”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程立秋却听出了一丝诀别的意味。他心中莫名一紧,也端起了酒碗。两人碰了一下碗边,各自喝了一口。果酒酸甜,带着山林的气息,但此刻喝在嘴里,却有些苦涩。
吃完饭,山雀收拾好碗筷,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火塘边发呆。她走到洞口,拨开藤蔓,望着外面。今夜月色极好,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将洞口附近的一片空地照得亮堂堂的,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树木都披上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光纱。
“今晚的月亮,真亮啊。”山雀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程立秋也走到洞口,站在她身边。月光下,山雀侧脸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她似乎精心梳洗过,乌黑的长辫子垂在胸前,身上那件豹皮坎肩也打理得很干净。脱离了平日里的忙碌和沉郁,在如水的月华笼罩下,她身上那股野性的气息淡去了不少,竟显露出一种清丽脱俗的美,像一朵绽放在月光下的、无人知晓的山花。
两人并肩站在洞口,望着洞外那静谧而壮美的月下山林,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有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虫儿的低鸣。
过了许久,山雀缓缓转过身,面向程立秋。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和哀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和一种豁出去的、带着孤注一掷勇气的决绝。
“程大哥,”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程立秋耳中,“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让你为难了。我不该逼你。”
程立秋看着她,心中松了口气,以为她想通了。
但山雀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可是,程大哥,我还是想求你。就这一次,好不好?”她向前走了一小步,离程立秋更近了,仰着头,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乞求和一种令人心颤的执着,“我不要你负责,不要你记得,就当是……就当是做了一个梦。等我有了孩子,我就带着他在这山里,安安分外地过日子,再也不去打扰你的生活。我发誓!我可以用我爷爷的名义发誓!”
她伸出手,轻轻拉住程立秋的衣袖,那微微冰凉而带着颤抖的触感,让程立秋身体一僵。“程大哥,我救了你,你就当……就当是可怜可怜我,给我留个念想,行吗?没有孩子,我一个人……真的撑不下去了……”
月光下,她仰起的脸庞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混合着纯洁与诱惑的美。那眼中滚动的泪光,那微微颤抖的、带着蜂蜜甜香的唇瓣,那紧紧攥住他衣袖的、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指……这一切,都构成了一种强烈的、令人无法抗拒的冲击力。
程立秋看着她,大脑一片混乱。道德的警钟在疯狂敲响,魏红温柔的笑脸、孩子们稚嫩的面容在脑海中清晰浮现,提醒着他绝对不能越雷池半步!可是,眼前这个女孩,是他的救命恩人!她此刻展现出的脆弱、绝望和那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刺穿着他坚硬外壳下那颗柔软的心。
他想起了她独自一人在这深山中的孤寂,想起了她失去唯一亲人后的无助,想起了她不顾自身安危为他吸出毒液、冒险采药的恩情……这份恩,太重了!重到让他觉得,任何金银俗物的报答,在这种关乎一个人未来希望和精神寄托的请求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看着山雀那充满期盼和绝望的眼睛,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道德的悬崖边上,进退维谷。
山雀见他没有立刻推开自己,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她鼓起最后的勇气,踮起脚尖,将自己微微颤抖的、带着凉意和泪痕的脸颊,轻轻贴在了程立秋宽阔而温暖的胸膛上。
这个举动,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程立秋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少女的颤抖和那单薄身躯里传来的、令人心碎的凉意。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草木清香和那野蜂蜜的甜香。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在洞口拉长,交织在一起。
理智的堤坝,在恩情、怜悯、以及这特定环境下催生出的、复杂难言的情愫冲击下,开始松动,崩塌……
他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挣扎和愧疚都吸入肺中。然后,他伸出双臂,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沦般的决绝,紧紧地、用力地,将怀中这具冰冷而颤抖的娇躯,搂在了怀里。
山雀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彻底软了下来,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带着哭音的叹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
月光无言,静静地见证着这发生在原始山洞前、背离世俗伦理,却又掺杂着救命恩情、深重怜悯与复杂人性的一场特殊结合。程立秋抱着山雀,一步步退回到山洞内,火塘的光影在他们身上跳跃明灭,如同他们此刻混乱而汹涌的内心。
这一夜,山洞不再冰冷,充满了原始的、野性的、却又带着无尽悲凉与无奈的温度。程立秋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背负上一份永远无法对任何人言说,也永远无法真正释怀的沉重情债。而山雀,则用这种近乎偏执的方式,为自己孤寂的人生,抓住了一线渺茫的、关于未来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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