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山洞里只剩下火塘余烬发出的微弱红光,在岩壁上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影子。程立秋猛地从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惊醒,额头上布满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梦中,魏红抱着孩子,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质问;而山雀则站在一片迷雾里,怀里抱着一个模糊的婴儿,对他凄然一笑,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急促地喘息着,下意识地伸手向旁边摸去,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的空旷。山雀不在草铺上。
他撑起身子,借着将熄未熄的火光,看到山雀正背对着他,蜷缩在火塘的另一边,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鹿皮,单薄的肩膀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起伏,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无声地哭泣。
昨夜那月光下失控的一幕,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悸。那柔软的触感,那混合着泪水与蜂蜜甜香的气息,那紧贴着他的、冰凉而颤抖的身体……以及他自己那最终溃堤的理智和随之而来的、汹涌澎湃的原始冲动。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愧疚感和自我厌恶,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刺耳。
“畜生!”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他对不起魏红,对不起孩子们,也……也对不起眼前这个救了他性命、却又被他以这种方式“报答”了的可怜姑娘!
火塘另一边的身影似乎被巴掌声惊动,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山洞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尴尬。昨夜的亲密无间与此刻的冰冷疏离,形成了尖锐而痛苦的对比。
天光渐渐放亮,一丝微弱的晨曦从洞口藤蔓的缝隙中透射进来,驱散了洞内的一部分黑暗,却驱不散两人心头的沉重。
程立秋默默地起身,穿好衣服。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不敢去看山雀。腿上的伤已经基本无碍,只留下一个青紫色的疤痕,提醒着他那段生死经历。
山雀也坐了起来,默默地开始收拾。她将昨夜剩下的兔肉重新加热,又熬了一小锅野菜粥。整个过程,她始终低垂着眼睑,不看程立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两人沉默地吃着简单的早饭,如同嚼蜡。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终还是程立秋先开了口,声音干涩沙哑:“我……我今天就走了。”
山雀拿着木勺的手微微一顿,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程立秋看着她那副样子,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愧疚、怜悯、无奈,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郑重:“山雀,昨晚……是我对不起你。我……”
他想道歉,却又觉得任何道歉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山雀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了然的淡漠。“不用说了,程大哥。”她打断了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说过,我不要你负责,也不要你记得。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她越是表现得如此“懂事”和“洒脱”,程立秋心里的那份沉重就越是加剧。他知道,这件事,注定要成为他心底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一个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秘密。
他沉默了片刻,转而说道:“那棵参……还在悬崖上,我得去把它抬出来。”那是他此行的目标,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还能弥补一点点内心亏欠的事情——将这珍贵的收获带回去,改善家庭的生活。
山雀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去。你的伤刚好,一个人上去太危险。”
她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程立秋没有拒绝。他知道,没有山雀的帮助,他独自攀上那处峭壁,确实风险很大。
两人收拾好工具,离开了山洞,再次向着那处夺命又赐予希望的悬崖进发。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只有脚步声和偶尔惊起飞鸟的扑棱声。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洒下斑驳的光点,山林依旧充满了生机,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再次来到悬崖下,仰头望去,那处平台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程立秋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脚,准备攀爬。
“我从这边上,你从那边,小心点。”山雀指了指另一条稍微好走一些的路线,语气平静地安排道。她对这里的地形显然比程立秋更加熟悉。
程立秋点点头。两人分头行动,如同两只灵巧的岩羊,再次向着峭壁顶端攀爬。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加上伤势好转,程立秋这次攀爬顺利了许多。而山雀的动作更是轻盈敏捷,很快就率先抵达了平台。
当程立秋也翻上平台时,山雀已经蹲在那棵人参旁边,正用快当刀小心地清理着周围最后一点杂草。那株人参静静地躺在那里,经过昨夜的露水滋润,顶端的红榔头浆果更加鲜艳欲滴,参体在阳光下呈现出温润的黄白色泽,芦头紧密,艼须飘逸,形态完美得令人惊叹。
看到这棵几乎完全出土的绝世珍品,程立秋心中因为昨夜之事而产生的阴霾,似乎也被冲淡了一些。这大自然的瑰宝,是他用命换来的,也是他给家人未来的保障。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再次拿出红绳和铜钱,郑重其事地重新系在参茎上,口中念念有词,履行着古老的仪式,表达着对山宝的敬畏。
然后,他接替了山雀,拿起鹿骨钎子,开始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抬参”工作。他趴伏在平台上,神情专注,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鹿骨钎子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灵巧地游走在参须之间,一点点地将它们从紧实的土壤中剥离出来,不敢有丝毫损伤。
山雀则安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工作,偶尔递上工具,或者用树叶扇风,替他驱赶蚊虫。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程立秋专注的侧脸上,眼神复杂难明,但很快又会移开,望向远方的群山。
时间在寂静而专注的工作中悄然流逝。日头渐渐升高,阳光变得有些毒辣。程立秋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细致入微的过程中。
终于,当最后一缕纤细的参须被完整无缺地从泥土中取出时,一棵品相绝伦、身形灵秀、须根完整如老人美髯的六品叶老山参,完整地呈现在了两人面前!在阳光下,它仿佛自带一层莹润的光泽,散发着淡淡的、独特的药香。
成了!
程立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带着成就感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棵珍贵无比的老参,用带来的棒槌锁(苔藓和红布)仔细包裹好,然后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自己的背夹子里。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四肢,看着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心中感慨万千。这一次深山之行,经历了太多的生死考验和情感波折,最终,总算没有空手而归。
他看向山雀,真诚地说道:“山雀,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不可能得到它。”
山雀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这是你自己找到的,也是你应得的。”她顿了顿,从自己随身的兽皮小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用细藤编织的篓子,里面装着几株品相稍次、但同样珍贵的三四品叶山参,还有一些其他的草药。“这些,是我平时采的,你也带上吧。山里日子长,我用不了这么多。”
程立秋看着那个小藤篓,心中又是一阵酸涩。他知道,这是山雀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送行,也是……在划清界限。
他没有推辞,接过了藤篓,郑重地放进背夹子,和那棵六品叶老参放在一起。“谢谢。”
两人再次沿着峭壁,小心翼翼地攀爬下来。回到悬崖下的河床,程立秋找到了自己藏匿的步枪和行囊。
分别的时刻,终于还是到了。
程立秋背上沉甸甸的背夹子,拿起步枪,站在河床边,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的山雀。晨风吹拂着她的发梢和豹皮衣角,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山间一株沉默的小树。
“山雀,”程立秋喉咙有些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重的承诺,“我走了。你……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如果……如果以后在山里待不下去了,或者遇到了什么难处,一定要来黑瞎子沟找我!我程立秋说话算话,一定会帮你!”
山雀看着他,眼神波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嗯。我知道了。程大哥,你也……一路保重。”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依依不舍的告别。程立秋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要将这个救了他性命、与他有过一夜肌肤之亲、却又注定要永远分离的姑娘,牢牢刻在心里。然后,他毅然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大步离去。
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看到她那孤零零的身影,会忍不住心软,会做出更多错误的决定。
山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着程立秋的背影消失在茂密的林间。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她才缓缓地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打湿了身下的泥土和青草。
她知道,她抓住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却也永远地失去了什么。而程立秋,带着满身的疲惫、沉甸甸的收获,以及一份永生难以释怀的情债,踏上了归家的路。他的身影在山林中渐行渐远,将这段深山奇缘,连同那个名叫山雀的姑娘,一同留在了身后那片寂静而广袤的原始森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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