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神武门的门轴发出一声沉闷的“咯吱”声,像老兽打了个哈欠——那声音粗粝滞涩,裹着铁锈与陈年桐油的气息,震得门楣积尘簌簌而落,在微光里浮游如灰蝶。
林墨背着药篓的身影刚消失在晨雾里,那股混着露水、腐叶与生霉青苔的潮气就被一阵急促的丧钟声搅碎了。
钟声自慈宁宫方向滚来,每一下都钝重如槌击胸腔,余音未散,下一声已至,震得窗纸嗡嗡发颤,檐角铜铃哑然噤声。
慈宁宫那边炸了窝。
消息传到坤宁宫时,苏烬宁正用银拨子挑着炭盆里的火。
炭是上好的银丝炭,烧起来没有烟,只有一股干燥霸道的灼热感,烤得人脸颊发烫,指尖却依旧凉得像块冰——那冷意顺着指腹爬进血脉,微微刺麻,仿佛握着一段凝固的月光。
“死了六个。”青鸢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兴奋,“全是以前伺候过慈宁宫的老人。说是偷吃了华贵妃送给太后的‘回銮礼’——那盒由御膳房加急赶制的芙蓉酥。”
说是偷吃,其实不过是替死鬼尝鲜。
砒霜拌糖,甜得要命——那甜香混着杏仁微苦的尾韵,曾在昨日午后飘满慈宁宫东暖阁,如今想来,竟似裹着蜜的刀刃,滑过舌尖便留下铁腥的回甘。
苏烬宁手里的银拨子顿了顿,炭火“噼啪”爆出一颗火星,溅在青砖地上,瞬间熄灭成一点灰白,余温尚存,一缕极淡的硫磺焦气袅袅升腾。
“华贵妃这回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随手将几张泛黄的卖身契丢进炭盆。
火焰瞬间像饿狗扑食般卷了上来,纸张蜷曲、焦黑,发出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着墨迹烧灼的酸气,熏得人鼻腔发酸,眼尾微微刺痒,泪水在眶中打转却不肯落下。
“把这味道散散。”苏烬宁拍了拍手上的灰,“另外,让人去给那六个倒霉鬼家里送点银子,送去南境安置。毕竟是用命给我搭的戏台子,不能让他们到了底下还骂娘。”
巳时的日头爬上了窗棂,光线里全是浮尘在跳舞——金粉似的光柱斜切殿内,无数微尘翻滚、碰撞、明灭,像一场无声的溃败。
尚宝监的掌印太监跪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那张皱橘子皮似的脸往下淌,“滴答”一声砸在地砖上,洇出一小块深色湿痕;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仿佛心跳漏了一拍。
“娘娘……这历年凤诏乃是皇家机密,若是没有陛下口谕……”
他话还没说完,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萧景珩身边的贴身大太监端着一盅参汤走了进来,那汤盅盖子上还冒着热气,一股浓郁的土腥味混着红参的苦甜气瞬间填满了屋子——那气息沉厚黏稠,钻进喉咙深处,舌根泛起微涩的回甘,又迅速被一股若有似无的龙涎香压住。
“陛下说了,”大太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那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过黑板,“皇后娘娘身子弱,想看点老物件解闷,给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掌印太监身子一抖,膝盖骨磕在硬砖上发出脆响,连滚带爬地捧来了一只樟木箱子。
箱盖一开,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那是樟脑、虫蛀木屑与褪色绫罗糅合的朽气,直冲鼻窦,教人喉头一紧,几欲作呕。
苏烬宁嫌弃地掩了掩鼻,指尖在那堆明黄色的绫罗里翻找,触感冰凉滑腻,像是在摸一条条死蛇——那绸面泛着幽微油光,指腹划过,能感到细微的经纬凸起,又冷又滑,令人脊背微寒。
终于,她的手停在了一卷没有任何墨迹的黄绫上。
先帝临终前留下的“空白敕令”。
这玩意儿就像现代的空白支票,填什么,就是什么。
午膳摆上来的时候,苏烬宁没动筷子。
她让青鸢找来一本《女诫》,封皮摸起来粗糙滞手,透着股假正经的墨臭味——那墨香陈旧干涩,混着浆糊微酸与纸页脆裂的微尘气,一捻指腹便沾上灰白浮粉。
“把这道敕令夹进去。”她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温水,水流顺着喉管滑下,冲淡了嘴里的血腥味——那血气并非来自伤口,而是舌尖昨夜咬破处尚未愈合,每一次吞咽,都牵扯出细密的、铁锈般的微痛。
“送到尚工局那个老匠首家里。告诉他,他闺女在慎刑司里还没断气,但这道敕令上要是填了抄家灭族的内容,那可就真断气了。”
“让他想清楚,华贵妃那是让他修地砖,还是让他埋引线。”
这是一场豪赌。
赌那个老实巴交的匠人,是怕权势滔天的贵妃,还是怕这道能灭他九族的“先帝遗命”。
未时三刻,燥热的风卷着蝉鸣撞进殿内,吵得人脑仁疼——那蝉声不是单音,是千百只伏在宫墙老槐上的嘶鸣叠在一起,高亢、持续、毫无喘息,像一把烧红的锯子来回拉扯耳膜。
萧景珩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子冷冽的龙涎香,硬生生把殿内的药味给压了下去。
他手里捏着一张轻飘飘的纸,那是尚工局匠首刚画押的供词。
他走到软榻前,随手将供词扔在苏烬宁的膝盖上。
纸张轻薄,落下来几乎没有重量,却像块石头一样压得人心口发闷。
青鸢适时递来一盏新茶,茶汤澄澈,映出她指尖未干的朱砂印泥——那是匠首昨夜伏案三刻,用颤抖的手指蘸着自己渗血的耳垂,一笔一划按下的。
“用朕那个死鬼老爹的空白敕令,逼一个匠人作伪证。”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目光却像两把钩子,死死钩住苏烬宁的脸,“皇后这一手,若是被史官记下来,以后这史书上,你可就是个祸国妖后了。”
苏烬宁捡起那张纸,指尖蹭过上面鲜红的指印,那是朱砂泥特有的油腻感,黏糊糊的,像血——那触感温热未散,仿佛还带着皮肉的余温。
她抬起头,左眼因为过度透支,视野边缘已经开始泛起一圈圈银白色的光晕,像老旧电视机的雪花屏。
“陛下,臣妾这种人,活一天算一天。”她笑得有些无赖,眼神却清亮得吓人,“臣妾不在乎青史怎么写,只在乎……将来陛下若是写那本史书,能不能高抬贵手,给臣妾留个全尸?”
萧景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笃、笃”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那声音由近及远,渐渐被窗外蝉鸣吞没,却在耳道里留下空荡的余震。
暮色四合,殿内的光线暗了下来,像是一层灰纱蒙在了眼球上。
苏烬宁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支新制的胭脂管。
那管身是黄铜做的,握在手里冰凉刺骨,带着金属特有的腥气——那冷意顺着掌纹钻入,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指尖泛白,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青。
她将那封真正记录了太后私铸兵甲罪证的密信,卷成细细的一条,塞进了管芯里。
“咔哒”一声轻响,机关扣合——清脆、短促、不容置疑,像一道锁舌咬死。
“青鸢。”
“奴婢在。”
“明日一早,把这东西送去慈宁宫那个废井里。”苏烬宁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那里还有个活口,正等着这口‘胭脂’续命呢。”
话音未落,左眼骤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了瞳孔深处。
“嘶——”
苏烬宁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那层银白色的雾气瞬间炸开,原本昏暗的大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凉的灰白。
皇陵,无字碑前。
萧景珩一身素缟,背影萧瑟如铁。
他手里摩挲着一枚玉玺,那玉质温润,在惨白的天光下泛着冷光——指尖拂过螭钮凹痕,触感微糙,沁着山阴寒气,仿佛握着一块未融尽的玄冰。
苏烬宁死死盯着那枚玉玺。
上面的纹路,竟然和她手中的凤印一模一样,那是太祖当年留下的“双生扣”。
——据《太祖实录·秘卷》载,双生扣成于龙脉初凝之夜,一玺一印,同纹同契,唯持印者心念纯正,方得见玺光映照。
她猛然攥紧了手中的铜胭脂管,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脊梁骨上。
原来,他也留了后手。
他根本不需要她的证据,他在等的,是她把这潭水搅浑,好让他那枚一直藏在暗处的“棋子”,名正言顺地落盘。
“好算计……”苏烬宁低低笑了一声,闭上眼,任由那股刺痛在眼底蔓延。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咬破舌尖,铁锈味炸开的瞬间,眼前灰白寸寸剥落,金砖冰凉的触感重新钉入足底。
她睁开眼,左瞳银晕未散,却已清明如刃——那废井,须得换条路走。
次日卯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空气里还带着夜色的凉意——那凉意沁肤,带着青石与露水的微腥,吸入肺腑,五脏六腑都为之一凛。
一个身穿粗布衣裳、扮作洒扫宫女的身影,提着一只破旧的木桶,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慈宁宫那口早已干涸的废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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