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武正沉浸在“瓮中捉鳖”的幻想里,被石午阳这么一问,有些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嗨!白将军神勇,但孙可望跑得也不慢,信上说……嗯……怕是还有个三日路程吧!不打紧,一天都足够我收拾他了!”
他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胸脯。
“三日?!”
石午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白文选明显还念及旧情!
他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一巴掌拍在身旁的茶几上!“砰”的一声,茶杯盖都震得跳了起来!
杨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继而转为不悦和冰冷。
他霍地站起身,盯着石午阳,语气也冷了下来:“石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认为我武冈营的数千精兵,还拦不住他孙可望区区五百疲惫之众?你这是瞧不起我杨某人?!”
石午阳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翻腾的怒火和焦躁,也缓缓站起身,直视着杨武的眼睛,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杨总兵!我不是说你拦不住孙可望那五百骑!我是怕你……拦不住从宝庆府杀出来的鞑子大军!”
“鞑子大军?” 杨武脸上的怒色一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
他明白了石午阳那沉重的担忧从何而来!
石午阳看到杨武脸色骤变,知道自己点中了要害。
他心中也是无奈,刚才情急之下拍了桌子,有些失礼。
他缓缓坐回椅子,语气沉重地分析道:“杨总兵,稍安勿躁!你想想,孙可望在西南经营多年,早已视皇上为傀儡,大权独揽。如今他派杨惺先、郑国去宝庆,洪承畴那老狐狸岂能不知?这对洪承畴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金元宝的好事!他做梦都想拿下孙可望,瓦解我们西南的抗清力量!”
石午阳顿了顿,看着杨武越来越白的脸,继续剖析:“你驻守武冈,当知洪承畴在湖南的兵力部署。他所辖八镇人马,岳州、长沙、常德一线驻了四镇,衡州一镇,永州一镇,剩下的两镇绿营……”
他的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木桌,
“就全屯在宝庆府!恐怕就在你我谈话之时,宝庆的探子早已潜入了武冈州!”
石午阳看向杨武,里面充满了深切的忧虑:“为了抢到孙可望这块肥肉,洪承畴必定不惜血本!宝庆府的绿营绝对会倾巢而出,全力接应!而白将军……他追在孙可望后面,却隔着三日的路程……”
石午阳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我猜,他或许……或许对孙可望还念着几分旧情,不愿逼迫太甚,死命追击。所以,杨总兵,你这里……单凭武冈一镇之力,如何抵挡宝庆府倾力杀出的两镇精兵?你……怕是拦不住啊!”
石午阳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在杨武的心上。
他刚才的自信和得意荡然无存,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颓然跌坐回太师椅里,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石将军……那…那依你之见,这…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孙可望这叛贼投入鞑子怀抱?”
石午阳神色黯然,目光望向窗外渐渐西沉的日头,声音低沉而决绝:“事到如今,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跟洪承畴抢时间了!看是我们先截住孙可望,还是宝庆的绿营先一步赶到!”
杨武此刻再无二话,猛地挺直腰板,脸上再无半分轻慢,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的凝重。
他冲着门外厉声吼道:“来人!传令!立刻!所有探马,全部给我撒出去!往靖州方向,给我盯死了!方圆百里,凡有兵马调动,一炷香一报!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门外亲兵高声应诺,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
石午阳从州衙那扇沉重大门里挤出来时,夜色已经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把整个武冈城都捂得严严实实。
入秋了,晚风带着丝丝的凉意,钻进他疲惫的骨头缝里。
抬眼望去,只见陈大勇、曹旺和阿朵三个身影,缩在衙门口那对石狮子投下的阴影里,正眼巴巴地等着他。
阿朵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旧布衫,看见石午阳出来,眼睛立刻亮了亮。
“司令,咋样?”陈大勇搓着手迎上来,粗声粗气地问。
曹旺也凑近了,一脸关切。
石午阳摇摇头,脸上没什么喜色,只简单说了句:“杨总兵知道了,探马都撒出去了!”
他没再多说,只是看了一眼阿朵,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这一路翻山越岭,小姑娘跟着他们几个糙汉子着实吃了不少苦。
“走,先找个地方落脚,吃点东西,暖和暖和。”
几个人没去驿站——那地方条件不行。
石午阳寻思着阿朵得睡个好点的地方,便在靠近北城门附近,找了家看着还算干净体面的客栈,要了两间客房。
阿朵自己住一间好点的上房,他们仨大老爷们儿挤另一间大点的通铺。
房间还算干净,有股淡淡的霉味混着劣质熏香的味道。
石午阳、陈大勇和曹旺胡乱用伙计打来的凉水抹了把脸,囫囵咽下几个冷硬的馒头,沾着枕头几乎立刻就睡死了过去。
赶路积攒的疲惫像山一样压下来。
也不知睡到后半夜什么时辰,一阵急促又沉闷的“咚咚咚”声,像擂鼓一样砸在房门上,硬生生把石午阳从黑沉沉的梦乡里拽了出来。
“谁?!”
石午阳一个激灵坐起身,手已经下意识摸向枕边的刀。
陈大勇也猛地睁开眼,像炸毛的豹子,曹旺则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门外传来一个压低的、带着急切的嗓音:“石将军?石将军!快开门,杨总兵有请!”
石午阳心头猛地一跳,难道是孙可望有消息了?
他一把掀开身上那床硬邦邦的薄被,赤着脚就跳下通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哗啦一下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杨武亲兵服饰的年轻人,脸上带着跑动后的红晕和深夜的寒气。
“找到孙可望了?”石午阳劈头就问,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急切。
那亲兵喘着气,抹了把额头的汗星子,摇头道:“小的不清楚!总兵大人只吩咐,请石将军即刻去营中议事!十万火急!”
石午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急昏了头,这么机密的事,一个小兵哪里能知道详情?
但既然是深夜急召去军营,十有八九是摸到孙可望的尾巴了!
“大勇,跟我走!旺子,留下守着阿朵!”石午阳一边飞快地往身上套他那件半旧的粗布衣裳,一边低吼。
陈大勇动作麻利,三两下就收拾利索。
两人抓起兵器,跟着那亲兵就冲进了浓重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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