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层梦境。
踏入光之漩涡的瞬间,时间感彻底消失了。
不是加速或减缓,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状态——像是同时经历了一瞬间和永恒。
我的意识被拉伸、折叠、重组,仿佛被投入一个万花筒,又像是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涟漪扩散至无边无际。
当感知重新凝聚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无尽的长廊中。
这条长廊的墙壁、地板、天花板都由镜面构成,但不是反射外界的镜子,而是映照内心的“心镜”。
每一面镜子里都是我,但不是我熟悉的自己:有童年时怯懦躲在师父身后的女孩;有初出茅庐时意气风发的少女;有第一次解梦成功后的得意;有面对巨额报酬时的贪婪;有在奢侈品店挥霍的虚荣;有夜深人静时莫名的空虚……
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些镜中的“我”不是静止的,她们在动,在做着各自的事情,有些甚至在隔着镜面凝视着我。
“自我认知的迷宫。”一个声音说,不是之前那个古老的声音,而是我自己的声音,从所有镜子中同时发出,形成诡异的和声。
我环顾四周,苏芸不在我身边,镜面长廊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我”。
“她在下一层等你。”镜子中的我说,那个形象是我昨晚在公寓露台品酒时的样子,“但首先,你得通过这里。第五层,镜像之层,剥离伪装,直面真实。”
“真实是什么?”我对着镜中那个穿着定制套装、表情傲慢的自己发问。
“真实是你一直在逃避的东西。”那个“我”回答,嘴角带着讥讽的笑,“你以为自己是解梦大师,是隐世高人的传人,是这座城市里唯一掌握真知的人。但你知道师父为何离开吗?你真的认为他只是去云游?”
我走近那面镜子:“你知道原因?”
“我知道你知道。”镜中的“我”眼神变得深邃,“你只是不愿承认。就像你不愿承认,接下苏陌的委托,除了佣金和挑战,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共鸣。”另一个镜中的我开口,这个“我”看起来更年轻,眼神清澈,“当你看到苏芸的梦境结构图时,你感到了什么?兴奋?当然。但还有别的——一种熟悉感,仿佛你曾见过类似的结构,在某个被遗忘的记忆深处。”
我沉默了,她说的没错。
当我第一眼看到苏芸九层梦境的脑波图时,除了职业性的兴奋,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像是一段被尘封的旋律突然在脑海回响。
“师父的梦境。”第三个“我”开口,这个形象是我记忆中师父最后一次见我的样子,那时我二十三岁,刚刚独立开业,“他给你做过一次演示,记得吗?不是普通梦境,而是多层结构。几层?你当时数了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师父在我十八岁时,曾进入过我的梦境,展示了解梦术的深层应用。
那不是简单的单层梦境,而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多层空间。
我那时能力不足,只记得自己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奇异的场景,最终到达一个……
“一个水池边。”我喃喃道,“和第四层的水池很像。”
“不是像,是几乎相同。”镜中的师父形象说,“玄真子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他知道你会遇到这样的委托,遇到九层梦境。这不是巧合,慕容梦笙,这是传承的一部分。”
我后退一步,背靠在冰冷的镜面上:“你是说,师父故意安排了这一切?”
“安排?”所有的镜子同时发出笑声,那笑声中充满苦涩,“不,没有人能安排九层梦境。但师父知道它的存在,知道总有一天,它会出现,而他的传人必须面对。所以他训练你,教你解梦术,然后离开,因为他不能在你身边,这会干扰你的选择。”
我闭上眼,试图理清思绪。
如果这一切都是师父计划的一部分,那么苏陌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苏芸又是什么人?
“睁开眼睛,面对你自己。”镜中的声音变得严厉,“第五层的考验很简单,又很难:承认你的缺陷。承认你的傲慢、虚荣、贪婪。承认你这些年来,已经偏离了解梦师的本心。承认你接这个委托,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证明自己,为了挑战无人能解的难题,为了在解梦师这个身份上刻下无人能及的印记。”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刺穿我精心构建的自我形象。
我想反驳,但镜子映照出的画面让我无法辩驳:我嘲笑那些不如我的心理咨询同行;我对客户隐瞒部分真相以获取更高报酬;我沉醉于奢侈生活,将解梦术视为牟利工具而非帮助他人的技艺……
“解梦术的本质是什么?”一个镜中的我问,这个“我”穿着简朴的道袍,眼神清澈如初学之时。
“是理解他人,是解除痛苦,是探寻真相……”我机械地背诵师父的教诲。
“而你用它做了什么?”
我无法回答。
镜子开始移动,墙壁重组,长廊收缩,最终所有的镜面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球体,将我包围在中心。
球体内部,无数个“我”同时注视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迷失了。”最终,我低声承认,“我忘了初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镜球破裂。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破碎,而是像冰面消融般,所有镜面软化、流淌,最终汇聚成一池清水。
我站在水中央,水深仅及脚踝,水面上浮现出两个词:
“诚实。通过。”
然后水池底部开启一个洞口,水流旋转着向下流去,形成一个漩涡。
我没有犹豫,踏入漩涡……
第六层梦境。
这一次的下坠短暂而平静,像是沉入深海。
当我再次站稳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星空之中。
不是比喻,我真的站在虚空之中,周围是旋转的星系、闪烁的恒星、绚烂的星云。
脚下没有实地,但我没有坠落,引力在这里完全失效。
远处,一颗超新星正在爆发,无声地绽放出毁灭与新生并存的光芒。
在这一片宇宙奇景的中心,悬浮着一座石台。
石台上,苏芸静静躺着,被一层柔和的光晕笼罩,她额上的符文此刻明亮如恒星,与周围的星光呼应。
我向她飘去,但在半途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
“她不在那里。”一个声音说,这次是一个女声,温柔而悲伤。
我转身,看到星光凝聚成一个女性的轮廓。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面容与苏芸有八九分相似,但更加成熟,眼神中有着苏芸没有的沧桑。
“你是谁?”我问,但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我是苏影,苏芸和苏陌的妹妹。”星光构成的女性说,“或者准确说,我曾经是。”
“曾经?”
“我已经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了。”苏影的轮廓在星空中微微波动,“五年前,为了保护姐姐苏芸,自愿进入了永恒的梦境。”
“那件古物……青铜盒?”我问道。
苏影点头:“我们家世代守护着它,它被称为‘九眼盒’,是连接梦境与现实的门户。每个守护者家族都会诞生一对双胞胎,一个守梦,一个守醒,维持平衡。”
“守梦者进入永恒梦境,守护盒子的梦境侧;守醒者留在现实,守护盒子的现实侧。”我接道,回忆起水池中看到的景象。
“是的。”苏影的眼中闪过痛苦,“原本应该是我守醒,苏芸守梦。但五年前,一群试图滥用九眼盒力量的人袭击了我们。为了保护盒子不被夺走,我强行开启了它,结果……”
“你被吸入了盒子。”我猜测到。
“不止如此。”苏影摇头,“我的意识与九眼盒融合,成为了它的一部分。而苏芸,作为我的双胞胎,我们的意识原本就有连接,她被我的状态影响,开始无意识地接触梦境深层。三个月前,她偶然接触了盒子实物,这种连接被彻底激活,她的意识被拖入了这个九层梦境结构。”
“所以这不是普通的梦境,而是九眼盒的内部结构?”
“可以这么说。”苏影飘近一些,“九眼盒本身就是一个多层的梦境实体,它以守护者的意识为食——或者说,为伴。历代守梦者都存在于这些梦境层中,维持着盒子的稳定。”
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那苏陌为什么找我?他应该知道这些。”
“因为他别无选择。”苏影说,“常规方法无法从外部唤醒苏芸,只会让她永远沉睡。只有真正的解梦师,能够深入九层梦境,找到她意识的核心,引导她建立新的平衡。”
“但为什么是我?师父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星光波动,苏影的形象变得模糊:“玄真子前辈……他曾是我们家族的盟友。二十年前,当上一代守梦者即将消逝时,是他帮忙稳定了九眼盒。他知道总有一天,盒子需要新的解梦师。所以他培养了你。”
“他知道我会遇到苏陌?”
“不是知道,是准备。”苏影纠正,“他训练你掌握解梦术,特别是多层梦境的技术。然后他离开,因为他知道,如果你在他羽翼下,永远无法真正成长,面对这样的挑战。”
师父的脸庞浮现在记忆中,那次告别时他复杂的眼神:“梦笙,记住,真正的解梦师不只是进入梦境,更是理解梦境背后的因果。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改变你一生的委托。那时,不要逃避,不要骄傲,用我教给你的一切,去理解,去选择。”
我当时以为他在说教,现在才明白,那是预言,也是嘱托。
“第六层的考验是什么?”我问苏影。
“理解。”她说,“理解你所处的局面,理解每个人的角色,理解你为何在这里。你通过了。”
“这太简单了。”我松了一口气。
“简单?”苏影苦笑,“大多数解梦师在到达这一层前就迷失了。要么被自己的傲慢吞噬,要么被恐惧击垮,要么被贪婪诱惑。你能到达这里,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但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她指向远方,那里星云旋转,形成一个新的漩涡:“第七层是记忆之层,你将面对苏芸被封存的记忆,以及……你自己的记忆。”
“我自己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慕容梦笙,你也不例外。”苏影的身影开始消散,“记住,在第七层,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而是被意识加工过的记忆。分辨真实与虚构,这是解梦师的核心能力。”
她完全消失前,最后说:“还有,小心那些‘回声’。九眼盒中存在历代守梦者的意识残影,有些已经扭曲,有些充满怨恨,有些试图占据新的身体返回现实。”
星空中只剩下我和悬浮的苏芸。
我再次尝试接近她,这次屏障消失了。
我飘到石台边,轻轻触碰她的额头,符文发出温暖的脉动,像是心跳。
苏芸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醒来。
“再等我一下。”我轻声说,“我带你去出口。”
我转身,向星云漩涡飘去,随着接近,漩涡越来越大,最终将我整个吞没。
……
第七层的转换没有之前那么剧烈,更像是穿过一层水幕。
当我恢复视觉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这是我童年的街道,二十年前的样子。
低矮的平房,坑洼的水泥路,街角那棵老槐树还在,树下坐着几位摇扇乘凉的老人。
我低头看自己——变成了五六岁的模样,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短裤。
“梦笙,回来吃饭了!”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站在一扇门前。
阳光太刺眼,我看不清她的脸,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让我心脏紧缩。
“妈妈……”这个词自动从唇间溢出。
女人走近,面容依然模糊,但声音清晰而温柔:“怎么又在外面玩这么久?快进来,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我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只能像真正的孩子一样,被她牵着手带进屋里。
屋子里的布置和我记忆中的家一模一样:褪色的沙发,老式电视机,墙上挂着泛黄的全家福。
照片上,年轻的父母抱着婴儿时期的我,笑容灿烂。
但我知道,这不是真实的记忆。
我的母亲在我七岁时就因车祸去世了,父亲因此消沉、酗酒,直到师父出现,将我带走。
我十岁后,再也没见过父亲。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母亲在厨房忙碌,背对着我问。
我张嘴,童年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很好,老师表扬我画画得好。”
“真棒。”母亲转身,端着一盘红烧肉走来,这次我终于看清她的脸——和苏芸有五分相似。
“你不是我妈妈。”我猛地站起来说道,椅子倒在了地上。
女人停住脚步,脸上的温柔渐渐褪去:“我当然是你妈妈,梦笙。”
“我妈妈叫文蓉,她在2004年去世了。”我努力保持冷静,尽管心脏狂跳,“你是谁?”
女人的形象瞬间开始波动,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打乱。
当形象重新稳定时,她变成了苏影的样子。
“聪明的孩子。”她说,但声音不是苏影的,而是更苍老、更沙哑,“但你怎么确定,你记得的就是真实的?”
“什么意思?”
“记忆是最不可靠的。”女人在桌边坐下,示意我也坐,“它们会被时间修改,被情感着色,被后续经历覆盖。你七岁时失去母亲,这段创伤如此深刻,以至于你的意识构建了一个保护性的屏障,将某些相关记忆封锁。”
我盯着她:“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很多。”她微笑,“比如,你母亲文蓉,曾经是九眼盒研究小组的成员。她的死不是意外。”
我愣住了,她的话像一把重锤击中了我。
多年来,我一直接受母亲的死是场悲剧性意外——雨夜,货车司机疲劳驾驶,交叉路口,来不及刹车。
“证据呢?”我的声音颤抖。
女人挥手,周围的场景变化——我们不再在童年家中,而是在一个实验室里。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围着一个平台,平台上放着的正是那个青铜盒——九眼盒。
人群中,我认出了年轻的母亲,她看起来三十出头,正专注地记录数据。
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侧脸让我觉得眼熟。
“你师父,玄真子,那时也在。”女人指着那个男人。
确实,虽然年轻许多,但那确实是师父。
他和母亲在交谈,表情严肃。
接着,场景快进,像电影蒙太奇的画面——
我看到母亲在深夜独自研究九眼盒;看到她触摸盒子时额头上出现微弱的光纹;看到她惊恐地发现怀孕;看到她试图退出研究却被阻止;看到她生下我后,额上的光纹转移到了婴儿额头上,然后逐渐消失……
最后的一幕:雨夜,母亲抱着一个文件袋匆匆离开研究所,一辆货车迎面驶来。
但在撞上前的瞬间,我看到货车上司机的眼睛——完全漆黑,没有眼白。
“盒子选择了你。”女人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们回到了童年家中,“作为文蓉的女儿,你天生与九眼盒有连接。这就是为什么玄真子找到你,培养你。这不是巧合,是必然。”
我跌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混乱。
“第七层的考验是什么?”我最终问,声音干涩。
“接受。”女人说,“接受你的过去,接受你的身世,接受你与九眼盒的联系。只有完全接受,你才能继续前进,否则你会被困在这些记忆的回声中,永远寻找不存在的真相。”
“这些记忆是真实的吗?”我追问道。
“部分是,部分不是。”她诚实地说,“九眼盒能够读取接触者的记忆,混合、重组、呈现。我所展示的,是基于你母亲留在盒子中的记忆碎片,加上你自己的潜意识构成的。真实比例是多少?百分之七十?八十?这需要你自己判断。”
我沉默良久,无论这些记忆是真是假,它们都解释了许多事情:师父为何选中我;为何我对多层梦境有天然的敏感;为何面对苏陌的委托时,会有那种奇怪的熟悉感。
“我接受。”最终我说,“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接受。”
房间开始溶解,像被水洗去的油画,女人的身影也逐渐淡去。
“第八层是恐惧之层。”她最后说,“不是别人的恐惧,是你自己的。最深的,最不愿面对的恐惧。祝你好运,解梦师。”
……
第八层梦境:恐惧之层。
当色彩重新凝聚时,我看到自己站在一片绝对的黑暗中。
不是没有光的那种黑暗,而是剥夺了所有感官的虚无。
我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身体,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但恐惧什么?虚无本身就是恐惧吗?
就在这时,一个微小的光点在远处亮起,我努力“朝”它移动,虽然在这个空间里,移动这个概念本身就模糊不清。
光点逐渐变大,变成一个发光的门户。
很快,我穿过了那门户,重新获得了感官。
我站在自己的诊所里,但一切都不同了——房间破败不堪,书架倒塌,古籍散落一地,器物破碎。
墙壁上满是裂痕,窗外不是江景,而是翻滚的灰色浓雾,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陈旧的气味。
而在房间中央,有一个人坐在我的黄花梨圈椅上,背对着我。
“谁?”我问,声音在空旷中回响。
椅子缓缓转过来,上面坐着的,是我。
但不是一个完整的我,这个“我”看起来憔悴不堪,眼窝深陷,衣服破烂,双手沾满污垢。
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完全空洞,像是被挖去了灵魂。
“终于来了。”空洞的我开口,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我等了你很久。”
“你是什么?”
“我是你的可能性之一。”她说,“如果你在第五层选择回头;如果你拒绝接受自己的过去;如果你迷失在这些梦境中。我是失败者的你,被困者的你,永远无法离开这里的你。”
她站起来继续说,动作僵硬如木偶:“你知道吗?在九层梦境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现实中可能只过了几个小时,但在这里,我已经存在了……多久呢?十年?百年?我记不清了。”
然后她走近,空洞的眼睛盯着我:“当我刚来时,我也像你一样自信。我解开了前几层的谜题,以为无所不能。但第七层……第七层的记忆击垮了我。我无法接受母亲死亡的真相,无法接受自己人生的虚假。所以我停留在这里,逃避,直到意识逐渐消散,只剩下这个空壳。”
我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
“我想提醒你,你的恐惧是什么。”空洞的我说,“不是死亡,不是失败,不是未知。而是这个——永恒的囚禁,意识的消散,成为九眼盒的又一个回声,等待着下一个解梦师到来,向他展示你的悲惨。”
他一挥手,周围的场景再次变化。
我们站在一片荒原上,天空中悬浮着无数的光球,每个光球里都隐约有一个人形。
“历代迷失者。”空洞的我指着那些光球,“有些是守护者家族的成员,有些是像你一样的解梦师,有些是偶然接触盒子的普通人。他们都被困在这里,意识逐渐稀释,最终成为九眼盒结构的一部分。”
我在那些光球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第五层镜子里那些不同的我;第六层的苏影;第七层的母亲形象……甚至还有几个我处理过的客户的面孔。
“如果失败,我就会成为其中之一?”
“不。”空洞的我说,“你会成为我。一个特殊的回声,保留着相对完整的意识,足够痛苦,足够清醒,但永远无法离开。一个永恒的守门人,警告后来者,展示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
这是恐惧的具象化,它利用了我最深的不安——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失去自我、永恒囚禁的恐惧。
“但你不是我。”我说,“你只是我的恐惧投影。真正的我不会留在这里,因为我有必须完成的事。”
空洞的我笑了,那笑声中充满绝望:“每个来这里的都这么说。但恐惧之所以是恐惧,就是因为它不可战胜。它就在你心中,是你的一部分。你可以暂时压抑它,忽视它,但永远无法消除它。”
“我不需要消除恐惧。”我回答她时,想起师父的教诲,“解梦师不是无畏者,而是理解恐惧,与恐惧同行的人。恐惧告诉我危险在哪里,提醒我保持谦卑和谨慎。但它不是我的主人。”
空洞的我停下脚步,空洞的眼睛似乎有了一丝波动。
“你比我想象的成熟。”她的声音中突然有了温度,“也许你真的有机会。”
随后,她的形象开始崩解,像沙雕被风吹散:“第九层是核心,苏芸的意识在那里,与九眼盒的本源连接。要带她离开,你必须重新建立平衡,找到一个新的守梦者,或者……创造一个新的解决方案。这超出了任何解梦师的经验。”
在她完全消失前,她最后说:“玄真子从未到达第九层。他到达第八层,面对了自己的恐惧,然后明智地回头了。前面是未知领域,慕容梦笙。祝你好运,或者……希望我们不再见面。”
荒原和光球都消失了,我站在一个纯白色的空间中,面前有一扇门。
一扇普通的木门,没有任何装饰,但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
我的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
前八层的经历在我脑海中回放:我的傲慢,我的过往,我的恐惧……我失去了很多幻觉,但也获得了某种真实。
我转动门把,推开了门。
……
第九层的梦境。
门后是一个无限延伸的图书馆,但与第二层的图书馆不同,这里的书籍不是放在书架上,而是漂浮在空中,缓缓旋转。
每一本书都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颜色各异。
书页无风自动,像蝴蝶的翅膀。
在图书馆的中心,有一个发光的球体悬浮在空中。
球体内部,苏芸蜷缩着,如同子宫中的胎儿。
无数光丝从周围的书籍延伸出来,连接到球体上。
“这里是梦境核心。”一种声音说,这次不是单一的某一个声音,而是无数声音的合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所有梦境知识的汇聚处,九眼盒的意识中枢。”
我走向光球:“我要带她离开。”
“离开?”声音重复,带着复杂的情绪,“她已成为新平衡的一部分。如果她离开,九眼盒将失去稳定,梦境与现实的边界会模糊,两界交融,后果不可预测。”
“那就建立新的平衡。”我说,“一定有办法。”
“办法有。”声音说,“一个守梦者留下,维持结构。传统上,这是双胞胎中的一个。但现在苏影已与盒子融合,苏芸是唯一的候选。”
“还有其他选择吗?”我问。
那声音沉默了,光球周围的书籍加速旋转。
“有一个古老的契约。”最终,一个单独的声音说,这个声音我认得——是第八层那个空洞的我,但不再空洞,而是充满智慧,“解梦者可以自愿成为‘桥梁’,不是完全留在梦中,也不是完全在现实,而是成为两界的连接点。这需要强大的意志和牺牲精神。”
“代价是什么?”
“永远的双重存在。”声音解释,“一部分意识永远留在梦境核心,维持结构;另一部分在现实生活,但永远能感知到梦境侧的自我。你永远不会完整,永远在两个世界间分裂。但苏芸可以自由,九眼盒可以稳定。”
我想起师父,他现在是否也在某种程度上处于这种状态?他离开时,是否已经做出了某种牺牲?
“如果不这样做呢?”
“那么苏芸留下,你离开;或者你强行带她离开,冒着两界交融的风险;或者你们都留下,成为新的回声。”
我看向光球中的苏芸,她的表情平静,像是在做美梦。
“如果她留下,会怎么样?”我试探着问。
“最初会像苏影一样保持意识完整,但随着时间流逝,会逐渐与九眼盒融合,成为集体意识的一部分。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几十年,几百年,但她最终会失去个人性。”
我闭上眼睛,从未感受过做出选择会如此艰难。
救一个陌生人,牺牲自己的一部分,也许是大部分?还是保全自己,让她承受永恒的命运?
我想起自己的过去,想起母亲的牺牲(如果记忆是真实的),想起师父的教导,想起这些年来我帮助过的客户,以及我因傲慢而忽视的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想起苏陌的眼神,他等待妹妹归来的希望。
我想起自己曾是个渴望帮助他人、理解梦境奥秘的孩子,而不是后来那个骄傲、贪婪的解梦师。
“我选择成为桥梁。”我说,声音在图书馆中回响。
刹那间,所有的书同时打开,光芒爆发,将我吞没。
……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诊所的治疗室地板上。
晨光从窗户透入,已是第二天清晨。
小周焦急的脸出现在上方:“慕容医生!您终于醒了!您已经昏迷了十二个小时!”
我挣扎着坐起,头痛欲裂,像是被劈成了两半。
“苏芸呢?”我嘶哑地问。
“她已经醒了!她哥哥刚刚带她离开,说谢谢您,费用已经结清。”小周递过一杯水,“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很苍白……”
我接过水杯,手还在颤抖。
环顾治疗室,一切如常,阵图、油灯、明式圈椅……
但我能感觉到,另一个我,在某个地方,在一个无尽的图书馆中,守护着一个发光的球体,维持着梦境与现实的平衡。
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个空间,感受到那些漂浮的书籍,听到那些意识的低语。
双重存在……我同时在这里,又在那里。
“慕容医生?”小周担心地问。
“我没事。”我勉强站起来,“只是有点累。今天所有的预约取消,我需要休息。”
“好的,我这就去安排。”小周退出房间。
我走到窗前,望着晨光中的江面,城市正在醒来,车流渐密,行人匆匆。
一切似乎没有变化,但一切都不同了。
我的手机震动,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谢谢你。苏芸很好。九眼盒已安全。师父为你骄傲。保重。——苏陌”
我握紧手机,望向远方。
解梦师的旅程还要继续走下去,而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傲慢的慕容梦笙了。
现在,我需要先学会与这双重存在共处。
窗玻璃上,我的倒影额头上,一个微弱的符文一闪而过,随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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