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山的秋天,本该是层林尽染,硕果累累的季节。可一九四二年的秋日,带来的却不是丰收的喜悦,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自从上次处理掉那伙伪装成灾民的特务后,周江河下令将警戒范围又向外扩展了五里。每天,小伍子、满囤这些负责侦察的队员带回的消息,都让人心头沉重。
山外的旱情愈发酷烈,赤地千里,饿殍遍野。越来越多的灾民像无头苍蝇般涌入山林蔌者顺陇海路向西到陕西i逃南。
他们拖儿带女,寻找着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
树皮被剥光,草根被挖尽,牛角山外围几乎成了不毛之地。
江河眉头紧锁。
他能感觉到,一股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皮木义绝不会甘心失败,天灾之下,人心叵测。
这天下午,天色莫名地昏暗下来,并非日暮,而是一种诡异的昏黄。
“周哥,你看那天!”小伍子突然指着西边的天空,声音带着一丝惊疑。
江河抬头望去,只见西边天际,一片巨大的“乌云”正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翻滚着向牛角山方向涌来。那云层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嗡嗡声,仿佛有万千恶鬼在同时低语。
“不是云……”三江好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周江河身边,他眯着那双见过无数风浪的眼睛,脸色凝重,“是蝗虫!他娘的,是蝗灾!”
他的话音未落,那片“乌云”已经逼近。嗡嗡声瞬间放大了无数倍,震得人耳膜发麻!数以亿计的蝗虫汇聚在一起,如同实质的浪潮,遮天蔽日,原本还有几分光线的天空彻底暗了下来,仿佛提前进入了黑夜。
“我的老天爷……”大夯张大了嘴巴,看着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手里的柴刀差点掉在地上。
蝗群如同一把巨大的、无形的梳子,掠过山林。它们落在树上,密集的啃噬声如同骤雨打荷叶,眨眼间,一片葱郁的树冠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它们扑向地面,凡是带点绿色的植物,无论是顽强的野草还是营地边小心翼翼呵护的几垄野菜,瞬间就被淹没、消失。
营地里的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孩子们吓得哭喊起来,女人们脸色煞白。就连那条见过世面的大黑狗,也夹着尾巴,伏在地上发出恐惧的呜咽。
“快!所有人回山洞!用东西堵住洞口缝隙!”周江河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他知道,面对这种规模的天灾,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只能尽量减少损失。
人群慌乱却有序地退入最大的主洞,用准备好的木板、石块加固洞口。周江河、三江好等核心成员则留在洞口附近,透过观察孔,心情沉重地看着外面这场绿色的浩劫。
“完了……这下全完了……”二愣捶了一下石壁,声音带着哭腔。虽然营地主要依靠仓库存粮,但看到辛辛苦苦开垦的那些田地被毁,那种绝望感依旧揪心。
江河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盯着外面那翻滚的虫海。他的担忧,远不止于此。蝗虫过后,山外那些本就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灾民,将彻底失去最后一点野外的食物来源。求生的本能,会驱使他们做出任何事情。
果然,蝗灾过后第二天,小伍子带回了更坏的消息。
“周哥,山外……乱套了!”小伍子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惊怒,“蝗虫把能吃的都吃光了!好多灾民聚集在一起,被皮木义的人煽动,说……说我们牛角山藏着大批粮食,见死不救!”
“狗日的皮木义!就知道是他搞鬼!”大夯怒吼道。
“现在至少有几百号灾民,被几十个拿着武器的特务混在里面,正朝着咱们这边过来!”小伍子急道,“他们喊着要‘借粮’,可那架势,分明就是要抢!”
情况瞬间危急到了极点!几百号被饥饿和绝望驱使的灾民,再加上混在其中煽风点火、伺机而动的特务,这股力量足以冲垮任何防御。开枪?面对大部分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下得去手?不开枪?一旦被冲进来,营地必将毁于一旦,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江河身上。
江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皮木义这一招,比直接派兵更毒辣!这是要把他们放在道德和生存的火上烤!
“不能硬挡,也不能放任他们靠近核心区域。”周江河的声音低沉而迅速,“大夯,二愣,带上你们的人,还有仓库里那几袋子掺了沙土的陈年高粱,跟我走!三哥,小伍子,你们带其他人,守住营地最后一道防线,按照我们之前演练的,利用地形,设置障碍,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许对灾民开枪!”
“周兄弟,太危险了!”三江红急忙劝阻。
“没时间了!”江河眼神决绝,“必须把他们拦在外面!放心,我有分寸。”
很快,江河带着大夯、二愣等十余人,背着几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麻袋,迅速来到距离营地约三里外的一处狭窄隘口。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他们刚布置好简易防线,黑压压的人群就已经涌到了隘口下方。男女老少,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中透着一丝疯狂的渴望。人群中,果然有几个眼神闪烁、鼓噪得最凶的家伙。
“山里的好汉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你们有粮食,不能见死不救啊!”
“冲进去!抢了粮食就能活命!”
混在人群里的特务趁机煽动,人群开始骚动,向前挤压。
江河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运足了气力,声音清晰地传了下去:“乡亲们!听我一言!”
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无数双饥饿的眼睛盯着他。
“我们牛角山,也没有余粮!”周江河举起一个麻袋,用力撕开一个口子,里面粗糙、甚至带着霉味的高粱米混杂着沙土流淌下来,“看看!这就是我们吃的!和你们一样,我们也在挨饿!”
看到那确实算不上好粮食,甚至比他们之前吃的还不如,一些灾民露出了失望和犹豫的神色。
“但是!”周江河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不会看着乡亲们饿死在我们面前!这点粮食,是我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现在分给你们,每人一把,撑不了多久,但能让你们多活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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