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所有明暗哨位,”江河的声音里带着山雨欲来的寒意,“警戒等级提到最高。不仅要防着武装偷袭,更要睁大眼睛,盯紧每一个靠近的陌生面孔,尤其是……那些从旱区逃荒过来的人。”他停顿了一下,补了一句,“心要硬,眼要亮。天灾面前,活不下去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皮木义,绝不会放过利用这把‘刀’的机会。”
预感的阴云,很快化作了拍岸的浊浪。
原本只有兽踪鸟迹的牛角山外围,开始出现零星挪动的人影。他们衣衫褴褛,形销骨立,如同被旱风从焦土上吹来的枯叶,漫无目的地飘进山林。眼神多是空洞麻木的,双手机械地挖掘着一切略显柔软的草根,剥取着树干上最后一点可食用的内层韧皮。这是一幅无声的、却比任何呐喊都更凄厉的求生图景。
这一日,负责外围巡逻的满囤和杠头,拖回来一个昏死在进山小路上的老汉。老人轻得像一捆干柴,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蜡黄色,嘴唇干裂出血口,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几口温热的米汤缓缓灌下去,老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皮颤动,终于睁开。浑浊的眼珠映出身旁持枪的陌生汉子,他像受惊的虾米般猛地蜷缩,浑身筛糠似的抖,恐惧几乎要从那深陷的眼窝里溢出来。
“老伯,不要怕,”江河蹲下身,尽量让语气平和,“这里是牛角山,我们不是土匪,不害人。你是从哪边来的?”
老汉的牙齿咯咯打颤,好半天才挤出破碎的音节:“外头……外头……没活路了啊……地……地都裂开嘴了……苗……早成干草了……官家……官家的差爷……比阎王催命还凶……”他断断续续的哭诉,拼凑出的景象,竟与周江河脑海中那些尘封的、关于饥荒的惨痛记忆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每一个细节都带着血淋淋的真实。
“那你咋个摸到这牛角山来了?”三江好蹲在一旁,眯着眼打量着老汉,手里的旱烟杆在岩石上轻轻磕了磕。他闯荡半生,见惯了人性在绝境中的种种面相,善意与警惕如同双生兄弟,从不分离。
老汉茫然地转动着脖颈,眼神涣散:“不……不知道……走着……走着就来了……听……听人说,山里头……山里头兴许……兴许还能找到一口吃的……”话音渐低,气若游丝,仿佛刚才那番话已耗尽了他最后的元气。
江河让人又盛来一碗稀粥,外加一个烤得焦香的土豆。老汉看到食物,眼里陡然爆发出骇人的绿光,一把抢过,不顾滚烫,狼吞虎咽,喉结剧烈滚动,嘴角溢出些许也忙用手掌刮了塞回嘴里。
大夯在一旁看着,挠了挠头,看向江河,眼神复杂。意思再明白不过:收,还是不收?营地眼下匀出这一口吃的,不难。可这口子一开,万一后面跟着涌来十八个、八十个呢?
到时候,粮食危机、位置暴露、人员混杂……哪一件都是能压垮营地的巨石。可若不收,难道真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咫尺之外饿毙?
江河沉默着,内心如同被架在文火上炙烤。理智与道义在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搏杀。他几乎可以预见,这老汉只是灾难洪流中溅起的第一朵浑浊浪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犹豫时刻,小伍子再次回来报告,这次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周哥!东北边老鸹岭方向,发现一伙人,十几个!看着不对劲!”
“怎么讲?”
“也穿着破衣烂衫,脸也抹得黑黄,可是……”小伍子急声道,“走路落脚,队形保持,还有眼神四下扫瞄的劲儿,绝不像饿得发昏的逃荒的!他们正朝着咱们这边摸索过来,散得开,却彼此有呼应!”
江河眼中最后一丝温度骤然冻结,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凛冽杀机。来了!皮木义的“驱民探路,毒鱼混珠”之计!
所有的犹豫瞬间被碾碎,取而代之的是战场指挥者必须的、斩钉截铁的决断。
“大夯,二愣!带你们的人,从侧后密林绕过去,封死他们的退路!满囤,杠头!在前头弄出些合理动静,吸引他们注意,拖延时间!三哥!”他转向三江好,“带你枪法最稳的弟兄,上制高点,锁死那片谷地,等我的信号!”
一连串命令清晰迅疾,方才还萦绕心头的道德困境,此刻被更紧迫的生存危机彻底驱逐。
“那这老汉……”二愣瞥了一眼蜷缩在角落、似乎又被吓呆的老人。
周江河目光扫过那瑟瑟发抖的身影,复杂之色一闪而过,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先带到后洞安置,派人……看好。”
约莫一炷香后,牛角山外围一处草木略显丰茂、易于隐蔽行藏的山谷,骤然被爆豆般的枪声撕裂了沉闷!
那十几个伪装得堪称精妙的特务,刚刚因为发现前方似乎有“营地活动痕迹”而暗自兴奋,正准备进一步抵近侦察,便骇然发现退路已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枪口封死。而前方吸引他们注意的“零星人员”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侧翼和制高点的交叉火力!
他们身上果然搜出了用破布包裹的南部手枪、日式香瓜手雷,甚至还有小巧的望远镜和绘制地图的工具。这是一支标准的侦察\/破坏分队。
战斗毫无悬念。在精心布置的埋伏、绝对的火力与地利优势下,这伙精锐特务甚至没能组织起一次像样的反击,便被迅猛地切割、消灭。山谷中回荡的枪声很快平息,只余下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江河踏进这片刚刚结束杀戮的谷地,面色沉郁如铁。皮木义这一计,可谓歹毒至极。要是他们稍有心软,放这些“灾民”靠近乃至进入营地,后果不堪设想;若他们武力驱逐,则正好坐实“山匪凶残,见死不救”的恶名,皮木义便可借题发挥,甚至煽动更大规模的民怨冲击。
眼前的伏击虽然干净利落,暂时剔除了毒牙,但江河心头的巨石并未落下,反而更沉。皮木义的试探被挫败,但由天灾催生的、真正的、无边无际的灾民潮,却不会因此停歇。如何在这滔天浊浪中守住这片孤岛,如何在自保与不忍之间找到那条如履薄冰的窄路,将是远比应对武装特务更复杂、更残酷的考验。
他抬起头,望向依旧高悬、无情倾泻着光与热的烈日,灼热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铁锈般的味道。牛角山的这个夏天,注定要在干旱、猜忌、阴谋与人性的极限拷问中,艰难地煎熬下去。
真正的漫漫长夜,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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