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霜眸光扫过众人龟裂的指尖：“都报上名来。“
穿灰布衫的妇人最先屈膝：“奴唤春花，三十有二。“她身侧婆子紧跟着拜倒：“老奴佩兰，四十整。“
翠莺绞着补丁摞补丁的袖口，声若蚊蚋：“奴...十六了。“
姜云霜执起铜剪修剪药草：“可通庖厨？“
“奴在旧主家司庖厨之事。“春花额角贴着褪色的膏药，“蒸糕炖肉都使得。“
来财搓着皴裂的手背：“小的会侍弄牲口，前主家做骡马生意的。“
姜云霜指尖在算盘珠上拨弄：“春花佩兰留灶间，来财跟着马厩管事。“她忽地瞥见翠莺偷瞄妆奁的余光，“翠莺去浆洗房。“
裴氏扶着丫鬟挑帘出来，捻着佛珠的手一顿：“霜儿，西厢腾出三间倒座房，被褥都熏过艾了。“
翠莺突然扑通跪地：“求主子赏碗热汤！“她冻紫的唇瓣打着颤，“奴三天没......“
“带下去梳洗。“姜云霜截住话头，示意婆子抬来浴桶，“换下的衣裳用滚水煮过。“
三个女使泡进药汤时，裴氏扯着女儿袖角往耳房去：“那个翠莺，眼珠子滴溜转得忒快。“
姜云霜往炭盆添了块松木：“娘且瞧着，若是个不安分的......“铜剪“咔嚓“绞断枯枝，“发卖到北疆矿场便是。“
暮色染红窗纸时，六人换上葛布棉袍立在廊下。来福的旧伤被敷上三七粉，佩兰捧着姜汤的手直抖：“主子仁善......“
“丑话说在前头。“姜云霜抚着鎏金手炉，“手脚不干净，舌头不严实的——“她忽地掷出铜剪，贴着春花耳畔钉入廊柱，“便如此柱。“
众人战战兢兢应诺，翠莺缩在最后绞着衣角。姜云霜瞥见她腕间若隐若现的淤青，忽道：“翠莺调去绣房，跟着李嬷嬷打络子。“
是夜，裴氏在佛堂添了三炷香。姜云霜倚着暖阁窗棂，看翠莺蹲在井边刷洗衣物。月光映着少女颈后新鲜的红痕，像是绳索勒过的印记。
“明日让来财跟着采买。“她将暖手炉塞给母亲，“东街王掌柜处赊二十斤粗盐，腌马肉用得着。“
更漏声里，翠莺蹑手蹑脚摸向马厩。姜云霜隐在廊柱后，看她从草料堆翻出个油纸包。月光漏在纸包角上，赫然印着北狄商行的狼头徽记。
檐角冰棱滴着雪水，姜云霜将青瓷药瓶挨个放在奴仆掌心。翠莺攥着冻疮膏的手直颤，草鞋在青砖上蹭出湿痕：“谢主子恩典。“
裴氏望着廊下瑟缩的六人，指尖无意识捻着佛珠。自打从侯府千金沦为罪眷，她已许久不曾这般使唤过奴仆。
“娘且放宽心。“姜云霜将铜手炉塞进母亲怀里，“二叔三叔那头若有微词......“
话音未落，佩兰端着药碗打帘进来。这婆子原是犯官家厨娘，熬的当归汤冒着袅袅热气。裴氏望着汤面浮起的参须，忽地想起流放路上连口热粥都喝不上的日子。
“霜儿。“裴氏摩挲着女儿新裁的杭绸袖口，“娘总觉着......“
话到嘴边又咽下，檐下冰棱“啪嗒“坠地。姜云霜执起篦子为母亲篦头，铜镜里映出裴氏鬓边新添的银丝：“可是忧心二房三房计较？“
裴氏肩头微颤，篦齿刮过发梢的力道却轻柔如昔。自打侯府倾覆，她这双手劈过柴、浣过衣，唯独再没碰过妆奁里的象牙梳。
“食肆日进斗金，书斋门庭若市。“姜云霜将篦子浸入桂花油，“哪处离得开女儿与铜镜的机缘？“她指尖掠过博古架上的鎏金匣，里头躺着三十九万两银票。
裴氏望着镜中女儿凌厉的眉眼，恍惚又见夫君执剑立在演武场的模样。那日他临出征前，也是这样将虎符按在她掌心：“照看好家里。“
雪粒子扑打着窗纸，姜云霜忽地握住母亲的手：“祖母的汤药是您日日盯着熬，三弟的腿疾是您彻夜敷药。便是论功行赏......“
“霜儿！“裴氏慌忙去捂她的嘴，佛珠扫落妆奁里的玉搔头。
姜云霜捡起玉搔头插回母亲髻间：“女儿在铜镜里见过陆公子那边的世道，女子也能顶门立户。“她推开格扇，风雪裹着食肆飘来的酱香，“明日就让来财跟着采买，您也该享享清福。“
后厨传来剁肉声，春花正在腌渍腊味。这妇人刀工利落，五花肉片得薄如蝉翼。佩兰往灶膛添了把松枝，火光映着额角褪色的黥印——那是罪眷才有的印记。
翠莺蹲在井边刷洗衣物，冻红的手指在铜盆里忽隐忽现。姜云霜倚着廊柱看她搓洗裴氏的绸衫，少女颈后绳索勒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紫。
“仔细着点！“李嬷嬷抱着被褥经过，“这杭绸金贵得很。“
翠莺慌忙起身行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棉鞋。姜云霜眸光扫过她腕间淤痕，忽道：“明日跟着李嬷嬷学打络子，绣房缺个帮手。“
是夜，裴氏跪在佛堂添第三炷香。鎏金匣静静躺在供桌上，三十九万两银票用红绸系着，底下压着夫君临终前寄回的家书。
“娘亲。“姜云霜将狐裘披在母亲肩头，“父亲若在天有灵......“
裴氏抚过泛黄的信笺，泪珠砸在“勿念“二字上。信纸背面是女儿誊抄的食方，墨迹未干的“冰糖肘子“旁画着个笑脸——那是陆公子教她的古怪符号。
更漏声里，姜云霜将铜镜摆在妆台。镜面映出陆公子赠的琉璃盏，七彩光晕流转间，她仿佛又见那人笑着说：“在我们那，女子能当大将军呢。“
青州官道上积雪初融，姜云霜掀开马车锦帘。姜锦琛正与商队头领抱拳寒暄，那汉子身披狼皮大氅，腰间玄铁弯刀映着朝阳。
“三叔！“姜锦琛策马回转，“长风镖局的镖头应允咱们随行，说是看在家父当年在漠北的情分。“
姜文昭抚着腰间旧剑穗，那是兄长姜文昭征西时赠的狼牙。他冲商队头领遥遥拱手，对方回以军礼——原是旧部。
六辆货厢马车缓缓启程，姜云霜姊妹的翠盖车缀在队尾。姜云瑶掀开食盒，蜜饯甜香漫过铜镜：“长姐尝尝，春花新渍的杏脯。“
铜镜忽泛微光，陆哲晏的身影映在镜中。他身着月白直裰，正将青瓷盏收入紫檀匣：“霜儿可启程了？“
“已随商队出城。“姜云霜将杏脯包进油纸，“陆公子那边......“
“都妥当。“陆哲晏抚过镜中少女发间玉簪，“昨日在琅琊阁出手的云锦，换了三百金。“他忽地轻笑，“掌柜见到前朝御制的螺钿屏风，险些跌了茶盏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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