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时分,太极殿九重玉阶已被朝阳镀上金边。段思平身着玄色衮服立于丹墀之上,衣摆垂落的十二章纹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殿下百官按品级列队而立,绯袍紫绶如云海翻涌,可每个人的面色都像浸过冰水的绢帛般发紧。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禅位宣言,此刻化作压在众人头顶的阴云,连檐角铜铃被风吹动的叮咚声都透着几分凄厉。
“陛下三思!”随着一声悲鸣般的呐喊,宗正寺卿段福全率先出列,苍老的身躯跪得笔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汉白玉砖上。这位掌管皇族谱牒的老臣身后,跟着七八名白发苍苍的段氏旁支长老,个个神色戚然如丧考妣。他们深知一旦禅位既成事实,段氏百年基业便要从太子这辈重新开始,那些蛰伏在宗族暗处的野心必将如春草般疯长。
段思平抬手虚扶,目光掠过人群缝隙落在末端的年轻太子身上。段思英今日特意穿了件素净的月白锦袍,宽大衣袖掩不住少年人发抖的手——那双手本该执笔批阅奏章,此刻却死死攥着腰间佩剑吞口。四目相对的刹那,段思平看见儿子眼底翻涌的恐惧与困惑,如同幼鹿遭遇烈火围困。他微微颔首,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期许。
“诸卿平身。”段思平的声音像是古井投石,惊破了殿内的死寂。他转身走向御案,指尖抚过案头那方蟠龙纽印章,冰凉的玉石触感让他想起三十年前接过此印时掌心的血泡。那时大理百废待兴,他带着三千铁骑踏平五诏叛乱,何曾怕过刀山火海?如今要放下的,又岂止是一方圆印。
“制诏曰——”当值翰林院学士颤抖着展开杏黄缎面圣旨,嗓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念出一个“奉天承运”的字眼,殿内就响起压抑的抽气声。段思平背对着群臣负手而立,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笼罩住瑟缩在角落的太子。他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知道是几位藩王交换眼色时靴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父皇……”段思英突然踉跄上前,扑通跪倒在御阶之下。少年清亮的嗓音带着哭腔:“儿臣愿代父皇征战四方,只求您莫要舍弃江山!”这话如同火星溅入油锅,殿内顿时炸开一片附和之声。兵部尚书赵元昊跨出队列,甲胄碰撞声清脆刺耳:“末将愿率十万大军戍卫边疆,请陛下收回成命!”
段思平闭了闭眼,任由晨风吹散鬓角渗出的冷汗。他太清楚这些忠耿之言背后的忧虑:新主年幼,外有强邻环伺,内有部族掣肘,稍有不慎便是亡国之祸。可当他昨夜在无量山观星台仰望银河时,分明看见紫微垣旁那颗象征隐士的辅星亮得耀眼,恍若天道都在催促他踏上追寻之路。
“太子起来。”段思平亲自走下玉阶,伸手扶起几乎瘫软的儿子。温热的掌心贴住少年冰凉的手背,他将真气暗暗渡入对方经脉,感受到那具年轻躯体因震撼而产生的轻微战栗。“记住,坐拥天下者未必能掌乾坤,放下执念者方能触星辰。”这句话既是说给儿子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转身面对群臣时,段思平忽然扯下面巾冠冕,散开的长发在晨光中泛起银丝。这个举动让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连窗外掠过的飞鸟都屏住了呼吸。“朕七岁丧父,十二岁披甲上阵,半生戎马换来四海宾服。”他高举着传国玉玺,阳光穿透羊脂白玉折射出璀璨光晕,“可每当运转六脉真气至极限,总能听见虚空深处传来裂帛之声——那是天道在召唤武学至臻之境。”
话语落地,满殿哗然。几个年迈的文官当场昏厥,被左右搀扶而出。段思平却似未觉,径自走到太子面前,郑重其事地将玉玺放入少年手中。沉甸甸的重量让段思英手指一颤,却在父亲灼灼的目光中咬牙挺直脊梁。
“自今日起,军国大事皆决于东宫。”段思平朗声道,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凡敢以稚子无知为由擅专朝政者,视同谋逆!”说着抽出随身佩戴的湛卢剑,寒芒闪过,斩断自己一缕白发掷于案前,“此发代誓,天地共鉴!”
宝剑入鞘的轻响惊醒了呆滞的人群。户部侍郎杨敏突然匍匐前进,额头贴着地面喃喃:“陛下若执意如此,恳请留下帝师之名辅佐太子……”话音未落,段思平已大步流星走向侧门。经过那座象征皇权的九龙壁时,他停步片刻,指尖轻轻划过壁上盘旋的巨龙鳞片,仿佛在与相伴半生的权柄做最后告别。
“摆驾无量山。”丢下这句轻飘飘的话,段思平的身影消失在朱漆大门之外。朝阳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扭曲,映照在太极殿斑驳的金砖上,宛如一条蜿蜒游动的金色巨蟒。殿内残留的沉香气息混合着汗水腥咸,众人望着空荡荡的龙椅,恍然惊觉那个总是端坐在此的坚毅身影,竟真的就此鸿飞冥冥。
段思英握着尚有余温的玉玺,感觉父亲的真气仍在体内流转不息。他抬头望向穹顶绘制的二十八宿星图,北斗七星的位置恰好对应着无量山方向。少年眼中渐渐燃起火焰,第一次主动挺直脊梁走向御座——那里还留着父亲体温的残痕,烫得他掌心发麻却不肯松开。
当最后一缕晨光爬上大殿横梁时,段福全突然发疯般冲向侧门,却被禁卫军拦腰抱住。老人浑浊的泪水滴在金砖上,晕开点点深色痕迹:“祖宗规矩……新君登基需祭告太庙啊!”回应他的只有守门校尉冷漠的铠甲反光。而在百里外的无量山巅,段思平迎着山风展开双臂,衣袂鼓荡如欲乘风归去,嘴角笑意比初升的朝阳还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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