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浸透了大理皇宫的琉璃瓦,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紫檀御案上,将堆叠如山的奏折镀了层银边。段思平端坐在龙椅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传国玉玺边缘的蟠龙纹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青铜鹤形宫灯吐着橘黄的光晕,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陛下深夜急召,可是边境又有异动?”首席谋士高量成率先打破沉寂,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这位跟随段氏三代的老臣最知天子脾性,此刻殿内气氛凝滞如即将倾覆的墨砚,连呼吸声都带着颤音。
段思平缓缓抬眼,目光扫过阶下十余位身着紫袍绯袍的重臣。这些人皆是跟着他从马上打天下的肱股之臣,此刻却个个垂首盯着自己靴尖,仿佛那青砖地上开着朵食人花。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挥师攻破大义宁城的那个雪夜,也是这样清冷的月光,只是当时剑锋所指处尽是腥膻血雾,而今殿内飘荡的沉香里裹挟着太多欲言又止的揣测。
“诸位爱卿。”段思平的声音像古刹铜钟余韵,震得梁柱间悬垂的玉璧簌簌作响,“朕欲效法尧舜禹汤,行禅让之事。”话音未落,满殿骤然响起倒抽冷气之声。掌管禁军的武开彦霍然抬头,甲胄碰撞声惊飞了檐角宿鸟,他看见皇帝眼中跳动着某种近乎疯狂的灼亮,那是武痴见到绝世秘籍时的精光。
高量成手中的象牙笏板啪嗒坠地,滚落在织金地毯上激起细小尘埃。“陛下正值春秋鼎盛……”老臣喉咙里像塞满了芒刺,尾音消散在死寂中。窗外传来更夫悠长的梆子声,恰似给这荒诞宣言敲下的判词。
段思平起身推开轩窗,五月温暖的夜风灌入殿堂,卷起案头那份写着“吐蕃使者求亲”的国书。远处崇圣寺三塔轮廓隐在星河之下,与他记忆中初创大理时的烽火狼烟重叠在一起。那时他抱着襁褓中的世子立誓要让苍山洱海永享太平,如今四十载励精图治换来四海咸服,可每当运转六脉真气到极致时,总能听见虚空深处传来裂帛般的召唤。
“自明日始,由太子监国。”他背对着群臣说出这句话,感觉后背爬上无数道灼热视线。藏在袖中的左手暗暗催动一阳指力道,把窗框上一只试图飞进来的夜枭惊得仓皇逃窜。其实早在三个月前,他就在这同一位置目睹流星划过夜空,占星官说是紫微帝星黯淡之兆——多么完美的借口。
殿内骚动陡然加剧。户部侍郎杨敏跨出半步又生生顿住,锦缎衣袖扫翻了茶盏,褐黄茶渍在奏章上洇开狰狞图案。掌管宗正寺的段福全扑通跪倒:“陛下三思!祖宗家业岂能轻弃?”衰老的声音带着哭腔,引得几名年轻将领也跟着离席长跪。
段思平转身凝视着列祖列宗画像,那些斑驳的色彩里沉淀着南诏遗风与汉家礼仪交融的血泪。他想起昨日在无量山玉洞参悟的残破碑文,上面刻着“破碎虚空”四字,笔锋遒劲如蛟龙出海。若不能勘破生死界限,纵使坐拥万里江山又如何?不过是困在黄金笼中的金丝雀。
“朕意已决。”四个字砸在地上溅起无形火花。他弯腰扶起面色惨白的太子思英,少年单薄的肩膀在他掌下微微发抖。这个继承者有着母亲族裔特有的深目高鼻,此刻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段思平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教长子练习一阳指的情形,稚嫩的小手被剑气割得满是伤口,却咬着牙不肯喊疼。
更漏滴答声变得格外清晰,有人开始粗重地喘息。段思平解下头上十二旒冠冕放在御案上,珍珠坠饰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声响。“明日辰时三刻,太极殿举行禅位大典。”他说这话时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那里正泛起鱼肚白,像是给这场惊世骇俗的决定盖上朱砂印鉴。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时,段思平已换上寻常布衣站在宫门外。守门侍卫长张着嘴看他腰间挂着的竹笛,那本是去年生辰时百姓献上的贺礼。晨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衣襟,露出内衬上绣着的金色佛莲——那是大理开国时封禅穿的衮服碎片。
“打开宫门。”他吩咐道。厚重的朱漆大门吱呀开启,早朝的钟声正好撞破寂静。百官队列尽头,骑着枣红马的年轻太子猛然勒紧缰绳,座骑前蹄腾空而起,惊起漫天落叶。段思平逆着人流走向宫道深处,背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吾皇万岁”,声音渐渐被市井叫卖声吞没。他知道从今往后,史书会称他为疯癫君主,江湖却会记住有个敢把皇位抛进洱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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