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山谷紧紧包裹。白日里生机勃勃的景象被黑暗吞噬,只余下风声穿过重新繁茂的草木,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木屋内的寂静与压抑沉重得令人窒息。
沈念的高烧非但没有退去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床榻深处,裹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冷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原本红润的小脸此刻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细密的冷汗不断从她额角、脖颈渗出,很快浸湿了寝衣和枕褥。
她深陷在梦魇的泥沼中无法自拔。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地转动着,长长的睫毛被泪水与汗水濡湿,黏成一绺一绺。破碎而痛苦的呓语不断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
“走开……黑色的……链子……好冷……”
“爹爹……娘亲……拉我……拉我上去……”
“不要过去……那里……好黑……”
行止坐在床沿,眉头紧锁,那双沉淀了岁月与风霜的眸子此刻充满了凝重与忧急。他伸出右手,指尖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虚弱。他如今的力量百不存一,与新约融合后的感知虽与天地更为亲和,但要深入探查女儿体内那明显异常狂暴的能量冲突,依旧极为勉强,且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的不适与神魂深处隐隐的抽痛,将指尖轻轻点在了沈念滚烫的眉心。一股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异常精纯平和的暖流,如同最小心翼翼的触须,缓缓渡入沈念的识海,试图梳理那混乱的精神风暴,并沿着她的主要经脉向下探查。
起初,一切似乎还算顺利。他能感觉到女儿体内那属于凤凰血脉的炽热力量,以及另一股更为隐晦、却同样强大的、属于他自身的神性本源,这两股力量本是同源,此刻却如同受到了某种外来的刺激,变得躁动不安,彼此冲撞。
然而,当他的神识之力沿着沈念稚嫩的脊骨缓缓向下探查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脸色在瞬间变得比窗外月色还要惨白!
在那看似无恙的肌肤之下,沿着沈念细弱的脊椎,赫然浮现出一片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暗色纹路!
那纹路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缓缓蠕动、蔓延!其色泽深沉近墨,边缘散发着丝丝缕缕不祥的黑色气息,形态扭曲怪异,仿佛某种寄生植物的根须,又像是无数细小的、充满了恶意的符文强行烙印在了骨骼与经脉之上!更让行止心头骇然的是,这暗纹散发出的核心气息,竟与五年前那墟渊魔核,以及沈念在溪水中窥见的魔核残渣,同出一源!
是魔气的侵蚀!而且是以一种极其阴毒的方式,直接烙印在了孩子的先天根骨之上!它正在被念念体内躁动的血脉力量……激活!
“怎么了?”守在另一侧的沈璃立刻察觉到了行止骤变的神色和瞬间停滞的动作,她的心猛地一沉。
行止没有回答,或者说,他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形容眼前这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他只是猛地收回手指,仿佛那指尖触碰到了世间最剧毒的诅咒,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沈璃见状,不再多问。凤眸之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她了解行止,若非情况恶劣到极致,他绝不会露出如此神情。
没有半分犹豫,沈璃并指如刀,在自己左手掌心猛地一划!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瞬间出现,金红色的、蕴含着最精纯凤凰本源的生命之血,立刻汩汩涌出!
她不顾掌心的剧痛,俯下身,将自己的手腕凑到沈念干裂的唇边,试图将那滚烫的、带着涅盘新生力量的凤凰精血,渡入女儿口中。
“念念,喝下去,娘亲的血能帮你……”她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温热的凤凰血液流入喉间,沈念似乎得到了一丝慰藉,无意识地吞咽了几下,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一瞬。
然而,这看似有效的安抚,却如同往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冷水!
就在凤凰精血融入沈念体内,与她躁动的血脉之力结合的刹那,她脊背上那片原本只是缓缓蠕动的暗色纹路,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狂暴的催化剂,骤然变得狰狞起来!纹路如同活过来的黑色蜈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蔓延、凸起!颜色也由暗沉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带着污浊光泽的漆黑!丝丝缕缕的魔气如同黑色的火焰,从纹路中升腾而起,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混乱与侵蚀意志!
“呃啊——!”
沈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小小的身子猛地弓起,剧烈地抽搐起来!那魔气不仅没有被凤凰血净化,反而像是受到了挑衅,变得更加狂暴,甚至开始反过来,试图沿着血脉联系,反向侵蚀沈璃渡血的手臂!
“璃儿,快停下!”行止骇然出声,想要阻止。
但已然晚了半步!
沈璃只觉得一股阴冷刺骨、充满了恶意的力量顺着血液倒灌而回,直冲她的心脉!她闷哼一声,脸色一白,渡血的手臂瞬间变得麻木冰冷,掌心那道伤口处,流出的鲜血竟也隐隐带上了一丝不祥的黑色!
魔气反噬!
眼看那漆黑的魔纹就要彻底占据沈念的脊背,甚至可能顺着反噬的连接侵蚀沈璃,行止强提残存的力量,准备不顾一切进行压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沙沙沙——哗——!”
木屋窗外,那棵见证了无数悲欢、承载着行止五年平静时光与沈璃涅盘希望的梧桐树,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摇动起来!并非风吹,而是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磅礴的意志自树身内部苏醒!
片片青翠的、蕴含着微弱灵光的梧桐树叶,如同受到召唤的绿色精灵,纷纷扬扬地脱离枝干,并非飘落,而是如同受到精准的指引,化作一道道柔和的流光,穿透窗棂,飞入屋内,精准地环绕在痛苦抽搐的沈念周身!
树叶盘旋、飞舞,彼此气机相连,构筑成一个圆融剔透、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与祥和道韵的淡金色屏障,将沈念与外界暂时隔绝开来!
那升腾的魔气撞击在淡金色的屏障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却无法立刻突破。而屏障之内,梧桐叶散发出的温和生机,如同母亲的低语,轻轻抚慰着沈念被魔气与痛苦折磨的神魂,让她剧烈的抽搐稍稍缓和,惨叫声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委屈的呜咽。
行止与沈璃皆是一怔,愕然看向窗外那棵在夜色中无风自动、散发着莹莹微光的梧桐树。
它并非神木,亦非凡品,只是五年前最早从焦土中生出的一抹新绿。是行止散逸的神力滋养过它,是沈璃涅盘的气息浸润过它,是沈念纯真的笑声陪伴过它,是那一场金莲叩天的奇迹发生在它的身旁。
日积月累,朝朝暮暮,它早已与这一家三口的命运紧密相连。此刻,在感受到最纯粹的生命受到最恶毒的侵蚀时,这棵平凡的梧桐,竟以它积蓄了五年的、源于这一家人的点滴恩泽与情感羁绊,绽放出了超越自身极限的守护之光。
夜啼的,不止是陷入噩梦的孩子,还有这棵……有情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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