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约既成后的第七日,山谷仿佛终于从一场漫长而惊心动魄的噩梦中彻底苏醒过来。阳光是前所未有的明净透彻,如同被最清澈的泉水洗涤过,暖洋洋地洒落,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与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新生草木的清新,以及那若有若无、却真实存在的金莲圣洁气息。
焦黑的土地被大片大片的嫩绿覆盖,那场奇迹般盛放的金莲虽已凋零,但其滋养过的土地上,各种花草反而生长得更加茂盛,生机勃勃。溪流恢复了往日的清澈欢快,叮叮咚咚地唱着歌,蜿蜒穿过山谷。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之前更加宁静祥和。行止的白发依旧刺目,但气息在缓慢稳定,他大多时间在梧桐树下静坐调息,适应着新月之下、与这片天地更为紧密却也更为平和的新生联系。沈璃的伤势也在好转,那焦黑的尾羽虽未脱落,但新生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滋养她的本源。她开始重新打理灵圃,动作间多了几分历经劫波后的沉静。
而变化最大的,是沈念。
那日叩天之后,她似乎耗尽了力气,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后,她变得异常安静,不像往常那般围着父母嬉笑玩闹,常常一个人托着腮,坐在溪边,看着潺潺流水发呆。那双酷似行止的清澈眼眸里,偶尔会掠过一丝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茫然与沉思,仿佛在消化着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此刻,午后阳光正好,沈念又独自来到了溪边。她脱了小小的绣鞋,将白嫩的脚丫浸入清凉的溪水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动着水花。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水底光滑的卵石和摇曳的水草间游移。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卵石和水草的反光吸引住了。那光芒藏在几块鹅卵石的缝隙里,十分黯淡,若非阳光角度正好,几乎难以察觉。带着孩童的好奇心,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小手探入溪水,拨开那些石头。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边缘有些锐利的小物件。
她将它捞了出来。
那是一枚碎片。
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一种暗淡的金色,材质非金非玉,边缘参差不齐,仿佛是从某个完整的器物上崩裂下来的。碎片表面,还残留着极其细微、几乎快要磨灭的玄奥纹路。而最让沈念心头莫名一悸的是,这碎片上,萦绕着一丝她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气息——是爹爹行止的神力波动!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那清冷、浩瀚的本质,她绝不会认错!
这是……那三枚为了保护娘亲而冲入雷暴、最终粉碎的金铃的……残骸?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怀念涌上心头,沈念的眼眶微微发热。她下意识地,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那块冰冷的碎片,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往日的温暖与守护。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与碎片残留的、微弱的神力气息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鸣,猛地炸响!
沈念浑身剧震,如遭雷击!左眼眼眶周围,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清晰可见的、纯粹而冰冷的金色光晕!那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直视本质的威严!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牵引着,落在了眼前潺潺的溪水水面之上。
溪水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她的身影。
但此刻,在那晃动的倒影中,她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脸,也不是天空的映像!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着粘稠黑气的绝望空间!熟悉的墟渊景象!而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一团庞大、丑陋、依旧在缓慢搏动着的、布满了暗红色扭曲脉络的漆黑肉瘤状物体,正如同心脏般缓缓收缩、扩张!它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充满了侵蚀与混乱意志的邪恶气息,与五年前那枚被行止封印的魔核如出一辙!但这一个,似乎更加隐蔽,更加……顽强!它像是一块未被彻底清除的腐肉,深藏在废墟的阴影里,悄然滋长,等待着卷土重来的时机!
这正是五年前,行止倾尽全力封印主裂隙时,未能完全净化、残存下来的魔核渣滓!
这恐怖的景象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沈念的视网膜,狠狠扎入她毫无防备的脑海!
“啊!”
她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缩回手,那块金铃碎片“啪嗒”一声掉落在溪边的草地上。左眼的金光迅速褪去,溪水中的倒影也恢复了正常,依旧是蓝天白云,和她那张吓得煞白的小脸。
但方才看到的景象,那蠕动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魔核残渣,却如同最深的烙印,死死刻在了她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她怔怔地坐在溪边,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一种巨大的、莫名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小小的身子彻底淹没。
当晚,沈念发起了高烧。
来势汹汹,毫无预兆。
她的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浑身滚烫,蜷缩在床榻上,意识模糊,陷入了纷乱而可怕的梦魇之中。
在那些光怪陆离、充满了扭曲阴影的梦境里,她一遍又一遍地“看到”——无数条冰冷、漆黑、仿佛由最纯粹的恶意凝结而成的锁链,从无尽的深渊中伸出,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脚踝、她的手腕、她的脖颈……它们散发着与那魔核残渣同源的气息,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要将她拖离爹娘温暖的怀抱,拖向那片她曾在溪水中窥见的、充斥着绝望与黑暗的深渊!
“不要……爹爹……娘亲……救我……”
她无意识地呻吟着,小手在空中胡乱地抓挠,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依靠,眼泪不断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行止和沈璃守在她的床边,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心急如焚。行止尝试着调动那微乎其微的、与新约融合后的力量去探查,却只觉得沈念的经脉之中,一股冰冷而晦涩的暗流正在与她自身的血脉之力剧烈冲突,如同冰与火的交锋,引发了这可怕的高热。而沈璃握住女儿滚烫的小手,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隐藏在女儿血脉深处的、属于墟渊的阴冷印记,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悄然激活。
金铃的余音,终究是引动了潜藏最深的风暴。
血脉觉醒的序曲,在无声的梦魇中,已然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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