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边境小镇的天空。白日里驿馆门前的刀光剑影、后院小院的惊惧疑云,都仿佛被这深沉的黑暗吞噬、压缩,最终沉淀为一种弥漫在客栈每一个角落的、无声的疲惫与警惕。
任念被孙嬷嬷带回偏房,洗漱后,换上了干净的寝衣。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将小姑娘单薄的身影在墙壁上拉扯得摇曳不定,更显孤寂。
她蜷缩在冰凉的被褥里,只露出一双失神的大眼睛,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白日里于十三那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以及随之而来的、那种被无形毒蛇盯上的冰冷恐惧感,依旧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她想不通,为什么那个看起来笑嘻嘻的叔叔,会让她产生那么可怕的感觉?还有如意姨娘……她是不是也像于叔叔那样,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是个……麻烦?
委屈、恐惧、以及一种深切的、不被理解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阵阵涌上心头。她将小脸深深埋进带着皂角清苦气味的枕头里,无声地啜泣起来,小小的肩膀在黑暗中微微耸动。她想念雪月城温暖的烛火,想念爹爹宽厚安稳的怀抱,想念娘亲身上那清冷却让她无比安心的气息……可是,那些都好远好远了,远得像天上的星星,看得见,却摸不着。
就在她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时,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暗夜中流动的火焰,悄无声息地滑入房内,又反手将门扉合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是任如意。
她没有点灯,只是凭借着过人的目力,适应着房内昏暗的光线,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床上那个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的小小隆起之上。
任念听到了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动静,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恐惧地睁大了眼睛,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向门口那道模糊而熟悉的红色轮廓。姨娘……她来了!她是来……来把自己赶走的吗?还是……
任如意没有立刻靠近,只是静静地站在门边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她在观察,也在……感受。她能听到那孩子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噎声,能感受到那小小身躯里散发出的、浓烈的恐惧与无助。
这种脆弱,让她感到不适,甚至有一丝烦躁。她习惯于面对强悍的敌人、复杂的阴谋,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个孩子的眼泪。按照她一贯的行事准则,任何不稳定、可能带来麻烦的因素,都应该被果断清除或隔离。
可是……
脑海中,再次不受控制地闪过白日里,这孩子递过草药时那双清澈而带着期盼的眼睛,闪过她在于十三靠近时那过激的、完全不似伪装的惊恐反应。
杀意,在她心头盘旋了片刻,终究还是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定义的探究欲,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类似于“不忍”的情绪。
她缓缓挪动脚步,走向床边。她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但每一步,都让蜷缩在被子里的任念颤抖得更加厉害。
最终,她在床沿坐下。没有触碰,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坐着。昏暗中,她能清晰地看到任念露在外面的、紧紧攥着被角的小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良久,就在任念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压迫感逼得再次哭出声时,任如意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清冷,但在寂静的夜里,却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生涩的平和。
“为什么哭?”
三个字,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安慰的意味,却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任念紧闭的心扉。
任念被她突然的问话弄得一愣,抽噎了一下,才带着浓重的鼻音,怯生生地、断断续续地回答:“…念念…念念怕…于叔叔…他…他的眼睛…好可怕…像…像大灰狼…念念不是坏孩子…念念没有做错事…”她语无伦次,努力想表达自己的委屈和恐惧。
任如意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任念说完,才淡淡地道:“他不是针对你。”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的职责,是审视所有可疑之人。”
“可是…可是念念不可疑…”任念小声辩解,眼泪又涌了出来,“念念只是…只是想帮姨娘…想和姨娘…说说话…”
这句话,像是一根极细的针,再次精准地刺中了任如意心底某个柔软而久未触碰的角落。她想帮自己?想和自己说话?为什么?
“为什么…想和我说话?”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
任念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在昏暗中努力看向任如意模糊的轮廓,声音带着纯粹的依赖和一丝迷茫:“…因为…因为姨娘…很好看…而且…念念觉得…姨娘…很熟悉…好像…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样…”
“熟悉?”任如意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词,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她压下心头的异样,语气依旧平淡,“你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任念却忽然有些激动,小手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就是熟悉!念念心里…感觉到的!就像…就像知道紫丁草可以止痛一样…就是知道!”
又是这种超越常理的“感觉”!任如意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没有再反驳,只是沉默着。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任念细微的抽泣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过了一会儿,任如意忽然站起身。任念以为她要走了,心里一急,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抓住了她的一片红色衣角。
“姨娘…别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和祈求。
任如意身形一顿,低头看着那只紧紧攥住自己衣角的小手,那柔软的、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让她感到一阵陌生的僵硬。她本该立刻甩开的……可是,却没有。
她重新坐了下来,这一次,距离似乎比刚才近了一些。她没有推开那只小手,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她抓着。
一种奇异的、微妙的平衡,在这昏暗的房间里悄然建立。
任念感受到衣角传来的、姨娘没有离开的默许,心中的恐惧和委屈,竟奇迹般地消散了一些。她依旧抓着那片衣角,仿佛那是暴风雨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小小的身子也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
又过了许久,任如意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伸出另一只手,不是去碰触任念,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淡淡清苦药香的布袋,放在了枕边。
“安神的。”她言简意赅地解释,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睡不着,就闻一闻。”
那是她随身携带的、混合了几味宁神药材的香囊,是过去无数个被噩梦与仇恨纠缠的夜晚里,唯一能给她带来片刻安宁的东西。
任念惊讶地看着那个小小的香囊,又抬头看看任如意在昏暗中显得不再那么冰冷的侧脸,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轻轻裂开了一道缝隙,有温暖的光照了进来。
她松开了抓着衣角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香囊,凑到鼻子下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清苦中带着一丝回甘的药香,瞬间充盈了她的鼻腔,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最后一丝惊悸。
“…谢谢姨娘…”她小声说道,声音里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多了一丝真实的暖意。
任如意没有回应,只是站起身。这一次,任念没有再阻拦。
她走到门口,停顿了片刻,背对着床的方向,留下了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话:
“睡吧。”
然后,红色的身影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门外的黑暗之中,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任念依旧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药香囊,将它贴在自己的心口。枕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那人身上特有的、清冽而冰冷的气息。
窗外的夜色,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恐惧了。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药香带来的安宁,回想着姨娘最后那句几乎微不可闻的“睡吧”,嘴角,在黑暗中,悄悄地、悄悄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安心的弧度。
信任的萌芽,无需惊天动地的誓言,有时,只是一个未曾推开的触碰,一个放在枕边的香囊,一句轻如叹息的“睡吧”。
而在门外的阴影里,任如意并未立刻离去。她倚靠着冰凉的墙壁,仰头望着廊檐外沉沉的夜空,那双冰封的凤眸之中,清晰地倒映着几点疏冷的星光,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极淡的……迷茫与柔软。
今夜,似乎有什么东西,真的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喜欢影视综:念念归途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影视综:念念归途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