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门前那场电光石火般的刺杀,虽被迅速压下,但其凛冽的余波却如同附骨之疽,无声地侵蚀着使团内部的每一寸空气。客栈后院,往日里尚有几分松散的气息被彻底涤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紧绷。护卫们巡逻的路线变得更加刁钻,眼神交汇时不再是随意的示意,而是锐利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快速扫描,仿佛要将彼此心底最细微的动摇都挖掘出来。
宁远舟的书房门窗紧闭,却挡不住里面压抑而激烈的讨论声隐约传出。他在与于十三等核心骨干复盘今日的每一个细节,从吴奎那看似救援实则包藏祸心的一刀,到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目标明确的攻击模式,试图从这团乱麻中理出敌人清晰的脉络。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他们都知道,这绝非偶然的袭击,而是一场精心策划、志在必得的杀局,只是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而此刻,引发这“功亏一篑”最关键变数的任如意,却并未参与讨论。她独自一人,立于自己客房那扇半开的窗前,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以及远处起伏的、荒凉的山峦轮廓。表面上看,她依旧是一贯的冰冷沉寂,如同雪山顶峰万年不化的坚冰。
然而,唯有她自己知道,那冰层之下,正涌动着何等剧烈的暗流。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叩击,节奏紊乱,泄露了她远非表面那般平静的心绪。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两个画面:
一是驿站门前,吴奎那刁钻狠辣、几乎断绝她所有驰援角度的诡异一刀。
二是清晨客栈院子里,那个女娃带着惊恐与担忧,脱口而出的那声“姨娘小心!”。
这两个画面如同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心中激烈碰撞、撕扯。
理智如同最严苛的法官,在她耳畔冰冷地陈述:那女娃来历不明,行为诡异,其看似纯良的表象下,极可能隐藏着巨大的阴谋。她拥有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敏锐(甚至可能是……预知?),她随口指出的地点竟真的藏匿着敌人……这一切的巧合,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她,或许是敌人布下的一枚更深、更隐蔽的棋子,一枚旨在攻破她任如意心防的棋子!
一想到这种可能,任如意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冻结起来。她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不信任,习惯了将所有潜在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这个孩子,无疑是她平静(或者说死寂)心湖中,投入的一颗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巨石。
可是……
另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却在心底最深处挣扎。那是属于她几乎已经被遗忘的、属于“任辛”的本能,一种超越了逻辑与算计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那个孩子……她的眼神。
任如意闭上眼,那双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流、却又在看向她时带着难以言喻的孺慕与……一丝熟悉感的大眼睛,便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眼神太干净,太纯粹,不似作伪。尤其是在她厉声呵斥后,那瞬间黯淡下去、充满委屈与难过的光芒,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她心底某个早已麻木的角落。
还有……她递过来的那些沾着泥点的草药。紫丁草,马齿苋……她怎么会认得?又为何……独独送给自己?
这种种矛盾,如同乱麻般缠绕在她心头,让她烦躁不堪。她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厌恶这种被一个孩子搅得心绪不宁的状态。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任如意猛地回神,眼中瞬间恢复了一片冰封的凛冽。她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转身,声音淡漠:“进。”
推门而入的是宁远舟。他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反手关上门,走到任如意面前,沉吟片刻,开口道:“如意,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他问的,既是驿馆刺杀,更是那个引发了一系列不可思议事件的孩子。
任如意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桌边,提起冰冷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粗茶,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寒意。
“吴奎是颗棋子,但也是条线索。他背后的人,手伸得很长。”她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至于那个孩子……”她顿了顿,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浑浊的茶汤,“……我查过,孙嬷嬷私下问过她所谓的‘阿婆’和家乡,她的说法很模糊,只说是很远的大山里,细节经不起推敲。”
宁远舟点了点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于十三也派人去镇子周边打听过,近几日并没有符合她描述的老人孩子走失的报案。”他目光深沉地看着任如意,“她的出现,太过巧合。尤其是……她展现出的那种‘能力’。”
“能力?”任如意抬眸,眼底寒光一闪,“你相信那是什么‘能力’?”
宁远舟苦笑一下,揉了揉眉心:“我不知道。但事实是,她提醒了你,而你的‘预感’救了我们。她指出了地点,而我们找到了敌人。一次是巧合,两次……就不能再简单地归咎于运气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如意,我知道你心存疑虑,我也一样。但在查清她的底细之前,她……或许是我们手中一张意想不到的‘牌’。”
任如意沉默着。她明白宁远舟的意思。在敌暗我明、危机四伏的境地下,任何一点非常规的力量,哪怕再诡异,都可能成为破局的关键。只是……将这样一个巨大的未知数带在身边,风险同样巨大。
“我会盯紧她。”最终,任如意冷冷地吐出五个字。这是承诺,也是她给自己的警告。
宁远舟知道这是她目前能做出的最大让步,点了点头:“好。另外,我们在此地不能久留,最迟后日必须启程。下一步……”
两人的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转向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与应对策略。
与此同时,客栈那处僻静的后厨小院里,气氛却与主院的凝重截然不同。
任念坐在昨日那个小马扎上,面前依旧放着择菜的篮子,但她的心思显然不在那些青翠的菜叶上。她低垂着小脑袋,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篮子里的豆角,神情蔫蔫的,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
孙嬷嬷在一旁看着,心疼又无奈。自从早上被任如意呵斥之后,这孩子就一直是这样,话少了,笑容也没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沉闷。
“念念啊,”孙嬷嬷放下手里的活计,凑近些,柔声哄道,“别不开心了。你看,今天天气多好,要不嬷嬷带你到院子里走走?那边墙角好像开了几朵小野花,可好看了。”
任念抬起头,看了看孙嬷嬷,又看了看院子角落里那几簇在风中微微摇曳的、不知名的淡紫色野花,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她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念念…就在这里…帮嬷嬷干活…”
她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她怕再碰到那个冷冰冰的姨娘,怕再惹她生气,怕再看到她那厌恶的眼神。那种感觉,比被陌生人凶还要难受一百倍。
孙嬷嬷叹了口气,知道这孩子心结未解,也不好再勉强。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于十三带着两名护卫,例行巡查到了这小院附近。于十三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闷闷不乐的任念,他眼珠转了转,脸上堆起一个自以为和蔼可亲的笑容,大步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咱们的小福星念念嘛!”于十三嗓门洪亮,试图活跃气氛,“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发呆呢?是不是想家啦?”
任念被他突然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小身子往后缩了缩,怯生生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孙嬷嬷连忙起身解释道:“于爷,孩子怕是还有些怕生。”
“怕生啥呀,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于十三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蹲在任念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镇上买的、看起来还算精致的桂花糖,“来,念念,尝尝这个,可甜了!”
他本是出于好意,想逗孩子开心。然而,当他将拿着糖的手伸过去时,或许是今日紧绷的神经尚未放松,或许是作为六道堂精英的本能,他的眼神在不经意间,依旧带着一丝审视与探究,如同扫描一件可疑的物品般,快速地从任念的脸上、身上掠过。
就是这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成年人的审视目光,让原本就处于惊弓之鸟状态的任念,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她的小脑袋里,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再次毫无征兆地浮现!不是画面,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注视感”!仿佛有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正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
“啊!”
任念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小手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整个人从小马扎上弹了起来,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撞在了身后的廊柱上才停下来。她小脸瞬间血色尽褪,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于十三伸着手,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完全懵了,不知道自己哪里吓到了这孩子。
“念念!怎么了?!”孙嬷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瑟瑟发抖的任念。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起了附近巡逻护卫的注意,有人立刻出声询问,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于十三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对着闻声赶来的护卫摆了摆手,示意无事。他皱着眉头,看着躲在孙嬷嬷怀里、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般的任念,心中疑窦丛生。他只是递了块糖……这孩子的反应,也太过激烈了吧?简直……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致命的威胁一样。
可这威胁,从何而来?
他回想起宁远舟和任如意的怀疑,眼神渐渐变得深沉起来。他收起糖,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对孙嬷嬷道:“嬷嬷,好好照顾她。” 说完,便带着满腹的疑惑,转身离开了小院。
这个小插曲,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然很快恢复了平静,但那扩散开的涟漪,却悄然传递到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不远处,一座假山石的阴影后,一道红色的身影悄然隐没。任如意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任念那过激的、完全不似伪装的反应,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冰封的心湖,再次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那恐惧……不像是针对于十三,更像是对某种……无形之物的惊惧。
这孩子,她到底在“感知”到什么?
任如意缓缓握紧了袖中的玄铁刺。看来,光是“盯紧”还不够。她需要更近的距离,更直接的观察,才能剥开这层层迷雾,看清藏在这副弱小躯壳下的,究竟是纯真无邪,还是……足以颠覆一切的惊世秘密。
暗涌,已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汇聚。信任与怀疑,关切与算计,在这小小的客栈院落里,交织成一张无形而危险的网。而网的中心,正是那个来自异世、身负神秘能力,此刻正因莫名的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小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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