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末,乾元宫外。
齐王萧景琛站在宫门前,望着紧闭的朱红大门,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他身后,是黑压压的军队——除了他从王府带出的五百府兵,还有张威从京畿大营带走的一千余人,以及收买的巡防营部分兵力,总计近两千人。
而乾元宫内,守卫不足三百。
胜负已定。
“殿下,时辰到了。”身旁幕僚低声道,“是否……”
“不急。”萧景琛抬手制止,“让里面的人再慌一会儿。父皇向来沉稳,临危不乱,本王倒要看看,到了这般境地,他还能不能保持那份帝王气度。”
他顿了顿,又问:“瑞王府那边,有动静吗?”
“探子汇报,瑞王府内讧,萧景珩与苏云昭因处置俘虏闹翻,凌墨重伤,侍卫死伤惨重,已无力出战。”
幕僚答道,“杨峥虽率京畿大营残部试图驰援,但被张将军和周长史拦住了。康亲王倒是带兵出来,不过区区三百府兵,不足为虑。”
萧景琛满意点头:“好。告诉张威,不必死战,拖住杨峥和赵元虎即可。等本王控制了皇宫,他们自然不战而降。”
“是。”
“还有,”萧景琛补充道,“派人去宗人府,把靖王‘请’过来。本王这个四弟,虽已成阶下囚,但毕竟曾是统兵大将。有他在手,或许还能劝降一些顽固的禁军。”
幕僚眼睛一亮:“殿下英明!”
萧景琛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乾元宫。
宫门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洪公公站在殿前台阶上,身后是仅存的二百余名侍卫和太监。这些人个个带伤,甲胄残破,却无一人退缩。
他们手中紧握刀剑,目光死死盯着宫门,仿佛要用目光将那厚重的朱漆大门盯穿。
殿内,皇帝萧鉴已换上全套朝服,头戴冕旒,身着十二章纹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他面色平静,甚至还有闲心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洪德,”他忽然开口,“你跟了朕这么多年,可曾想过,会是这般结局?”
洪公公转身入殿,跪倒在地:“陛下洪福齐天,定能化险为夷。老奴……老奴从未想过其他。”
“是吗?”
皇帝笑了笑,“可朕想过。朕想过很多种死法:病逝、遇刺、甚至被儿子毒杀……但被围困在乾元宫,等着逆子破门而入,这种死法,倒是新鲜。”
洪公公老泪纵横:“陛下,您千万别这么说!援军一定会来的!瑞王殿下、杨大人、康亲王……他们都在外面!”
“是啊,他们都在外面。”
皇帝放下茶盏,目光望向殿外,“可他们进不来。景琛既然敢动手,必然已算好了一切。京城九门,恐怕都已在他掌控之中。就算有人想救朕,也是有心无力。”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映出深深浅浅的皱纹。这位统治大胤近三十年的帝王,此刻竟显得有些苍老。
“洪德,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皇帝忽然问,“对儿子们,朕是不是太苛刻、太猜忌,才逼得他们一个个走上绝路?”
洪公公伏地不敢言。
皇帝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说道:“景琰有军功,有才干,但性情急躁,易被煽动。朕一直压着他,是想磨磨他的性子,没想到……反而激得他铤而走险。”
“景珩仁厚沉稳,可有时候太过仁厚,便是软弱。朕一次次考验他,是想让他明白,帝王之道,该狠时决不能手软。”
“至于景琛……”
皇帝叹了口气,“朕一直以为他平庸,无心皇位,所以对他最是宽容。没想到,他才是最狠的那个。隐忍多年,一击必杀,这份心机,倒真有几分像朕年轻的时候。”
洪公公终于抬起头,颤声道:“陛下,齐王殿下他……他只是受人蛊惑,一时糊涂。若陛下愿给他一个机会……”
“机会?”皇帝摇头,“箭已离弦,哪有回头的道理。今夜过后,不是他死,便是朕亡。皇家……从来就没有父子亲情可言。”
话音刚落,宫门外忽然传来齐王的声音:“父皇!儿臣萧景琛,求见父皇!”
声音透过厚重的宫门传来,略显沉闷,却清晰可闻。
皇帝与洪公公对视一眼。
“让他进来。”皇帝淡淡道。
洪公公大惊:“陛下不可!宫门一开,叛军涌入,那就……”
“你以为,这道门还能挡多久?”
皇帝反问,“景琛若真想强攻,早就动手了。他等到现在,无非是想跟朕谈条件。既如此,朕便听听,他这个儿子,到底想要什么。”
洪公公还要再劝,皇帝已挥手制止:“开门。”
“陛下……”
“这是旨意。”
洪公公咬牙,转身走向宫门。他深吸一口气,对侍卫下令:“开门!”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门外,齐王萧景琛独自一人,负手而立。他身后数丈外,黑压压的叛军严阵以待,却无一人上前。
萧景琛缓步走入宫门,在殿前台阶下停步,抬头望向殿内的皇帝。父子二人隔着数十级台阶对视,目光相撞,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儿臣参见父皇。”萧景琛躬身行礼,礼仪周全,仿佛此刻不是逼宫,而是寻常请安。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他:“景琛,你带兵围困乾元宫,是想做什么?”
“儿臣来护驾。”萧景琛坦然道,“靖王叛乱,京城大乱,儿臣恐有逆贼惊扰圣驾,故率兵前来护卫。还请父皇移驾宁寿宫暂避,待儿臣平定乱局,再恭迎父皇回宫。”
话说得冠冕堂皇,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请皇帝退位让贤。
皇帝笑了:“景琛,你倒比景琰聪明些,至少还知道找个借口。不过……朕若是不愿移驾呢?”
萧景琛抬起头,脸上依旧带着笑,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父皇年事已高,近日又龙体欠安,理当静养。朝政琐事,交给儿臣便是。若父皇执意不肯……儿臣恐怕,只能‘请’父皇移驾了。”
他刻意加重了“请”字。
殿前侍卫闻言,纷纷握紧刀剑,怒目而视。洪公公更是上前一步,厉声道:“齐王殿下!你这是逼宫!是谋逆!”
萧景琛看都没看他,只盯着皇帝:“父皇,您是一代明君,当知审时度势。如今宫外全是儿臣的人,宫内守卫不足三百,且大多带伤。您若坚持,不过是让这些忠仆白白送死罢了。何必呢?”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问:“景琛,你若得了皇位,打算如何处置你的兄弟们?”
萧景琛一愣,随即道:“靖王谋逆,自当按律论处。瑞王……若他识时务,儿臣可留他一命,封个闲散王爷,颐养天年。”
“那朕呢?”皇帝又问,“你打算如何安置朕这个‘太上皇’?”
“父皇自然是去宁寿宫颐养天年。”萧景琛道,“儿臣必当晨昏定省,恪守孝道,绝不让父皇受半点委屈。”
话说得好听,但谁都知道,所谓的“颐养天年”,不过是软禁的另一种说法。
皇帝听完,点了点头:“你想得倒是周全。”
萧景琛心中一喜:“那父皇是答应了?”
“朕答应与否,重要吗?”皇帝反问,“你既然敢带兵到此,想必早已下定决心。朕答不答应,你都会‘请’朕移驾,不是吗?”
萧景琛笑容微敛:“父皇圣明。”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在移驾之前,朕想问你一个问题。”
“父皇请问。”
皇帝走下台阶,一步步走近萧景琛。洪公公急忙跟上,却被皇帝抬手制止。最终,皇帝在萧景琛面前三步处停下,父子二人近在咫尺。
“景琛,”皇帝看着他,目光深邃,“你当真以为,朕毫无准备,就敢坐在这里等你吗?”
萧景琛心头一跳,强笑道:“父皇何必虚张声势?您若有后手,早就用了,何必等到现在?”
“因为朕在等。”皇帝淡淡道,“等一个人。”
“谁?”
“你。”
萧景琛怔住。
皇帝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是嘲讽:“景琛,你确实聪明,懂得隐忍,懂得时机。但你忘了一件事——朕是你的父亲,但朕更是帝王。一个帝王,永远不会把所有的底牌,都摆在明面上。”
他话音未落,宫墙两侧的望楼、角楼上,忽然同时竖起旗帜!
不是禁军的旗,也不是任何王府的旗,而是一面面玄底金边的龙旗——那是皇帝亲军“龙骧卫”的旗帜!
紧接着,弓弩上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黑衣侍卫从宫墙阴影中、殿宇飞檐上、甚至地下暗道口涌出,手持劲弩,将宫门内的叛军反包围!
萧景琛脸色剧变,猛地回头。
只见那些原本该是他麾下的叛军,竟有一大半调转矛头,对准了剩下的同伴!而为首的几名将领,纷纷摘下头盔,露出真容——
竟是本该在边疆驻守的几位将军!
“这……这不可能!”萧景琛失声惊呼,“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皇帝缓步走回台阶,重新坐上龙椅,声音平静无波:“景琛,你可知‘龙骧卫’有多少人?”
萧景琛呆呆摇头。
“三千。”皇帝道,“但这三千人,从未同时出现在人前。他们有的在明,有的在暗,有的在边疆为将,有的在朝中为官,甚至……有的就在你的王府里,当你的幕僚、侍卫、甚至……枕边人。”
萧景琛如遭雷击,浑身颤抖。
“朕从登基那天起,就明白一个道理:帝王可以信任臣子,但绝不能毫无保留。”皇帝看着他,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所以朕建立了龙骧卫,让他们渗透到朝野上下、皇宫内外、甚至……每个皇子的府中。”
“你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朕都知道。靖王要反,朕知道;你要黄雀在后,朕也知道。朕之所以等到现在,只是想看看……你们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萧景琛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喜欢深宫谋心录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深宫谋心录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