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紫微宫,贞观殿。
已是深夜,殿内只点着几盏宫灯,光线昏暗。武则天坐在御案后,未戴冠冕,只穿着一身紫色常服,手中握着一份奏章,但目光却不在奏章上,而是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
脚步声响起,沉稳有力,是她熟悉的声音。
秦赢走进殿内,一身玄色锦袍,风尘仆仆,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他没有行礼——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私下相见时,不必拘泥于君臣之礼。
“回来了。”武则天放下奏章,声音平静。
“回来了。”秦赢走到御案前,从怀中取出一份密报,放在桌上,“江南事毕,陆文渊等新代理已站稳,边军走私旧账已报兵部,倭奴那边……短时间不敢再犯。”
他说得很简洁,仿佛那些血流成河的清洗、那些惊心动魄的博弈,都只是寻常公务。
武则天没有去看密报,而是看着秦赢。烛光下,这个男人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但背脊依然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剑。
“辛苦了。”她说,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秦赢摇摇头,没有接话,而是问:“安之维安排得如何?”
武则天眼神微凝。她知道秦赢会问这个人——那个在考卷上写出惊世文章的狂生,那个被他们共同选中的……刀。
“魏元忠安排他跟来俊臣见面了。”武则天声音转冷,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接下来三个月,他都会在来俊臣手下学习如何做一个‘酷吏’。”
“来俊臣……”秦赢重复这个名字,嘴角浮起一丝意义不明的笑,“他学得很快。”
“那本书,确实有用。”武则天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三年前,魏元忠将来俊臣编纂的《罗织经》呈给她。那本书详细记录了如何罗织罪名、如何审讯逼供、如何制造“铁案”。她初看时大惊失色——世上竟有如此阴毒之术。但看完后,她将书给了秦赢。
秦赢只说了十个字:“有时候,黑手套,更有利于地位。”
她懂了。
有些事,帝王不能做,朝臣不愿做,但必须有人做。而来俊臣,就是那双“黑手套”——做最脏的活,背最黑的锅,但……最有用。
“我去趟诏狱,”秦赢说,“顺便把江南那两个人带进去。明面上,他们已经死了。”
武则天点点头,没有多问。她知道秦赢说的是谁——马家的家主马腾云,郑家的家主郑克明。江南清洗时,这两人本该被公开处斩,但秦赢留下了他们的命。
为什么?
因为还有用。
“小心些。”武则天最后说,声音很轻。
秦赢看着她,那双向来冷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看不见的温柔,但很快又消失了。
“陛下也保重。”
他说完,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武则天独自坐在殿内,久久不动。她想起那本《罗织经》,想起秦赢说的“黑手套”,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有时候她会问自己:我还是当年那个相信自己能开创盛世的武媚娘吗?
但很快,她会告诉自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现在是武则天,是大周的女帝。为了这个位置,为了这个天下,有些事……必须做。
哪怕,不光彩。
诏狱,最深处的审讯室。
来俊臣正在教安之维如何辨别口供的真伪。十天的“学习”,安之维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学会了用刑,学会了逼供,学会了……冷酷。
但他的眼睛深处,依然藏着挣扎。
“口供的真假,关键在细节。”来俊臣拿着一份刚录好的供词,“真正的罪犯,会把细节说得前后一致。而编造的,往往会有漏洞。”
安之维认真听着,做着笔记。他的字迹依然工整,但握笔的手,已经不像十天前那样颤抖了。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秦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戴着黑色头套的人。那两人手脚都戴着镣铐,走得很慢,显然受了伤。
来俊臣看见秦赢,立刻躬身行礼:“秦大人。”
安之维也连忙起身。他没见过秦赢,但从来俊臣的态度,还有那人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他能猜出对方的身份——那位传说中的巡察使,陛下的“刀”。
秦赢看了安之维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但什么也没说,转向来俊臣。
“这两个人,”秦赢指了指身后戴头套的人,“交给你。明面上,他们已经死了。实际上……你看着办。”
来俊臣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点点头:“大人要什么结果?”
“口供。”秦赢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酷,“关于江南走私案的所有细节,关于北境边军的所有牵扯,关于……朝中所有庇护他们的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只要结果。过程,你决定。”
“明白。”来俊臣躬身。
秦赢这才看向安之维:“你就是安之维?”
“下官安之维,见过秦大人。”安之维躬身行礼,声音还算平稳。
秦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但安之维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那不是嘲笑,不是讥讽,而是……一种看到同类般的认可。
“你的考卷,我看了。”秦赢说,“写得不错。尤其是那句‘真酷吏者,心如铁石,行如雷霆’。”
安之维心头一震。他知道秦赢看过他的考卷,但从对方口中听到这句话,还是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现在明白什么是‘真酷吏’了吗?”秦赢问。
安之维沉默片刻,最终点头:“下官……正在学。”
“好好学。”秦赢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世道,光有理想不够,还要有手段。而手段……往往比理想更残酷。”
他说完,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审讯室里又恢复了寂静。但那两个戴着头套的人,还有秦赢刚才说的那些话,让空气变得格外沉重。
来俊臣走到那两人面前,摘下了他们的头套。
安之维看清了那两张脸——虽然憔悴、有伤,但他认出来了。在江南清洗案的卷宗里,他看过这两人的画像。
马腾云。郑克明。
本该已经被处死的人,现在却站在这里。
“安御史,”来俊臣的声音响起,“刚才秦大人的话,你听到了。我只要结果。而结果……需要口供。”
他走到刑具架旁,拿起一把铁钳:“这两个人,是江南走私案的关键。他们知道很多秘密,关于边军,关于朝中某些人,甚至……关于太平公主。”
安之维的心跳加速。太平公主……那个陛下的女儿,那个权势熏天的公主?
“我们要做的,”来俊臣继续说,“就是让他们开口。不管用什么方法。”
他看向安之维:“今天,你来审。”
安之维愣住了:“我?”
“对,你。”来俊臣将铁钳递给他,“十天了,该学的都学了。现在,实践。”
安之维接过铁钳。铁钳很沉,冰凉。他看着马腾云和郑克明,那两人也在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还有……一丝哀求。
“安御史,”马腾云忽然开口,声音嘶哑,“我们……我们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真的,没有隐瞒了……”
“是吗?”来俊臣笑了,“那为什么秦大人还要把你们送来这里?为什么还要口供?”
郑克明忽然跪了下来:“来大人,安御史,求求你们,给我们一个痛快吧!我们真的……真的什么都说了!”
安之维的手在颤抖。他想起了秦赢刚才的话——“我只要结果。”
只要结果。
不管过程。
不管……手段。
他看向来俊臣,来俊臣也在看他,眼神平静,仿佛在说:选择吧。要么做,要么……退出。
安之维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含冤而死的模样,浮现出母亲日夜做针线活的模样,浮现出妹妹瘦得皮包骨头的模样……
还有,那些被马郑两家欺压的百姓,那些被走私军械害死的将士,那些……该得到公道的人。
他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挣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马腾云,”他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他自己,“江南走私案,除了已经交代的,还有谁参与?北境边军,除了已经查到的将领,还有谁收过你们的钱?太平公主……你们给她送过多少钱?”
马腾云脸色煞白:“我……我不知道……”
安之维不再废话。他走到马腾云面前,举起铁钳,对准他的手指。
“我再问一次,”他说,“还有谁?”
马腾云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睛,终于崩溃了:“我说!我说!还有……还有兵部侍郎崔琰,还有……还有……”
审讯室里,惨叫声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安之维没有再颤抖。他只是平静地记录着,一笔一画,工整清晰。
来俊臣站在一旁,看着安之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十天前,这个年轻人还是个理想主义者,看到血会吐,听到惨叫会发抖。
十天后,他已经能平静地用刑,能冷酷地逼供,能……成为他们需要的那种人。
这是进步吗?
来俊臣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改变人的。
要么变,要么死。
安之维选择了变。
而他来俊臣,二十年前,也做过同样的选择。
审讯持续到深夜。马腾云和郑克明交代了很多,很多触目惊心的秘密。
安之维记录着,心中某个地方,在一点点死去。
那个相信正义、相信公道、相信人性本善的安之维,正在死去。
活下来的,是一个相信手段、相信结果、相信……人性本恶的安之维。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但这世道,又有几个人,能一直走在光明的大道上?
至少,他还在向前走。
哪怕,走的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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