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浓得黏稠。
韦小宝离了慈宁宫那片令人窒息的肃杀,脚步不停,直往御花园深处钻。心还在咚咚敲着鼓点,太后的赏银揣在怀里,冰凉,却莫名让他定了三分神。
他需要把“慈宁宫有异动”这个消息,尽快漏给神龙教。但怎么漏?苏夫人神出鬼没,他总不能对着空气喊话。
御花园东南角,有片废弃的芍药圃,据说前朝有个失宠的妃子在那投了井,平日里宫人都绕道走,阴气重得很。韦小宝之前乱窜时摸到过那里,记得有棵老歪脖子树,树身有个巨大的蛀洞。
就是那儿了!
他像条泥鳅,在假山、枯木、亭台楼阁的阴影里穿梭,避开偶尔巡过的灯笼光。终于摸到那片荒圃。
夜雾在这里更浓,带着一股土腥和腐叶的气味。那棵老歪脖子树在黑夜里张牙舞爪,树洞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嘴。
韦小宝左右看看,迅速从怀里掏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饵”——是从那本真经书上偷偷撕下的一小角空白裱糊衬纸,上面用偷来的眉笔,依着记忆胡乱画了两个从那地图上看到的、最古怪的符号。
他将这纸片折好,飞快塞进树洞深处。想了想,又把自己刚从太后那儿得来的锦袋里的一小块碎银子,也扔了进去。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得让神龙教相信,这是他从慈宁宫那边“换”来的重大线索!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退开,躲到不远处一堆废弃的太湖石后,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睛盯着那树洞。
时间一点点过去。
四周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不知名虫子的窸窣声。
冷雾浸透了他的衣衫,他却觉得手心冒汗。
会有人来吗?苏夫人能明白他的暗示吗?要是来个不相干的小太监或者侍卫,岂不是全露馅了?
就在他几乎要失去耐心时——
一道影子,比雾更淡,比风更轻,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歪脖子树下。
不是苏夫人。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黑衣人,身形瘦小,动作却矫捷得如同黑猫。他警惕地四下扫视一圈,手迅速探入树洞,精准地摸出了那张纸片和碎银。
他看也没看银子,只将纸片就着极其微弱的光扫了一眼,随即收入怀中。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黑衣人再次融入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韦小宝长长松了口气,瘫坐在冰冷的石头后,擦了把额头的冷汗。
成了!
消息送出去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神龙教的高手夜探慈宁宫,与太后麾下的神秘力量撞个正着的混乱场面。
狗咬狗,满嘴毛!
他嘴角刚扯出一丝得意的笑——
身后,极近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枯叶被踩碎的声响。
咯吱。
韦小宝全身的血液瞬间冻僵!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猛地回头!
只见太湖石堆的另一侧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佝偻,枯瘦,像一截生根在黑暗里的老树。
海大富!
他站在那里,浑浊的眼睛在浓雾里仿佛两点鬼火,正静静地、冰冷地,看着韦小宝。
他看到了多少?从什么时候就在那里?
韦小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已忘记。
海大富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抬起一只枯瘦的手。
他的指尖,捏着一枚东西。
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那东西反射着一点冰冷的、金属的光泽。
正是韦小宝刚才用来画符号的那支偷来的眉笔!
他什么时候掉的?什么时候被捡到的?!
海大富的手指微微用力,那支脆弱的眉笔“咔嚓”一声,断成两截,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然后,他抬起眼,再次看向韦小宝。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疑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冰冷和平静。
他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
像一个模糊而诡异的笑。
随即,他转过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入浓雾深处,消失了。
韦小宝依旧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
过了许久,他才猛地喘过一口气,整个人虚脱般软倒在地,冷汗如瀑,瞬间湿透重衣。
完了。
全完了。
这老狐狸……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在撒谎,在搞鬼,在两面三刀!
他为什么不揭穿?为什么不立刻动手?
那最后一眼,那诡异的笑……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韦小宝瘫在冰冷的石头上,望着头顶被浓雾遮蔽的、混沌的天空。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拼命吐丝想缠住敌人的蜘蛛,却突然发现,自己早就被一张更大、更无形、更冰冷的网,牢牢罩在了中央。
而这撒网的人,一直在暗处,冷冷地看着他徒劳挣扎。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只有一种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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