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四日，就在信阳城内的恐慌几乎达到顶点，连府衙内的胥吏都开始人心浮动、暗中收拾细软之时，阿卯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是在一个黄昏，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府衙后门，等到了下值归来的沈清辞。
不过短短十余日，这孩子似乎又瘦了一圈，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嘴唇干裂，衣服更加破烂，沾满尘土。但那双大眼睛却格外明亮，闪烁着兴奋与激动。
“沈姐姐！”看到沈清辞，阿卯几乎是扑了过来，声音沙哑。
沈清辞将他带回自己小屋，关好房门，先递给他一碗清水和一块面饼。阿卯显然渴坏了，也饿极了，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碗水，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饼子，噎得直伸脖子。
沈清辞耐心地等他稍微缓过劲，才问道：“一路可还顺利？打听到什么了？”
阿卯用力咽下最后一口饼子，用袖子抹了抹嘴，双眼放光地开始讲述：“沈姐姐，我往北走了好几天，走到滁州地界，那边从北边逃难的人，”他语速很快，“官道上全是人，拖家带口的，说燕王的兵马打过来了，攻势可猛了！”
“不过……”阿卯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我听好些逃难的人说，他们不打算继续逃了，燕王的军队……好像跟以前的官兵不太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沈清辞精神一振。
“他们说，燕王军纪很严！”阿卯回忆着听来的话，“不准抢老百姓的东西，不准欺负妇人，打下了城池，也不随便杀人。还……还开仓放粮呢！这些人都后悔提前跑出来了，如今想回去，却得经过战区，也回不去了，只能在滁州等着燕王打过来。”
“开仓放粮？百姓等着打过来？”沈清辞眸光微闪。
“对！说是把官府粮仓和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家的粮食，分给穷苦百姓！”阿卯显得很兴奋。
沈清辞若有所思。如果阿卯打听来的消息属实，这燕王倒是个懂得收拢民心的，并非一味的残暴武夫。军纪严明，不扰百姓，甚至主动分发粮食，这在乱世之中，简直是股“清流”。
“还有呢？关于燕王本人，或者他手下的人，有什么说法？”
“燕王本人我没打听到太多，都说他很神秘，不怎么露面。”阿卯挠挠头，“不过他手下有几个将军，名气很大！有一个叫韩振的，特别能打，号称‘万人敌’！还有一个姓徐的军师，听说足智多谋，很受燕王重用！”
韩振？徐军师？沈清辞默默记下这些名字。
“我还听说，”阿卯继续道，“燕王好像很看重读书人，打下了城池，都会派人去请那些有名望的先生出来做官。对那些有本事的工匠、大夫，也很优待。”
重视人才，文武并举。这燕王的格局，似乎不小。
“朝廷的官军呢？表现如何？”沈清辞又问。
提到官军，阿卯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他们？哼！比土匪还不如！一路抢掠，欺压百姓，听说还没见到燕王的影子，就自己先乱起来了！好多当兵的都偷偷跑了！”
官兵腐败，士气低落，这倒是在沈清辞的预料之中。大梁朝积弊已深，军队早已糜烂不堪。
阿卯带来的消息，虽然零碎，但拼凑起来，却勾勒出一个大致清晰的轮廓：燕王并非乌合之众，而是一支军纪相对严明、懂得收拢民心、重视人才、具有一定政治头脑的割据势力。相比之下，腐朽的大梁朝廷则显得外强中干，不得人心。
当然，这些终究是道听途说，需要进一步核实。但至少，燕王是一个值得重点观察和考虑的对象。
“你做得很好，阿卯。”沈清辞看着眼前这个机灵勇敢的孩子，由衷赞道，“这些消息很重要。”
得到夸奖，阿卯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即又有些担忧地问：“沈姐姐，燕王……会打到信阳来吗？如果真打仗了，我们……怎么办？”
沈清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阿卯，如果，我是说如果，信阳不再安全，你愿意带着妹妹，跟我去别的地方吗？”
阿卯毫不犹豫地点头：“愿意！沈姐姐去哪儿，阿卯和妹妹就去哪儿！阿卯这条命是沈姐姐救的，以后就给沈姐姐当牛做马！”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沈清辞心中微暖。在这陌生的世界，能有一个完全忠于自己的人，殊为不易。
“好。”她点了点头，“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照顾妹妹。垦荒田那边暂时不用去了。也许……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
阿卯似懂非懂，但坚决执行沈清辞的命令：“是，沈姐姐！”
打发走阿卯，沈清辞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信阳，已经不再是久留之地。无论是即将到来的战火，还是府衙内部日益加剧的腐败与无能，都预示着这里即将崩溃。她需要选择一个方向。北上，主动去接触那个似乎颇有潜力的燕王？还是南下，避开战乱，另寻根基？
基于阿卯带回的信息，北上的风险固然存在，但机遇也可能更大。燕王若真如传闻中那般，或许正是她可以借以施展抱负、改变这个世界的“平台”。而南下，虽然相对安全，但想要在陌生的地方重新打开局面，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运气。
她想起第一个世界攀登大乘、触摸法则的经历。修行之路，亦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这凡俗乱世，想要做成一番事业，同样需要魄力和胆识。或许……该赌一把。
赌那个燕王，值得投资。赌自己有能力，在未来的权力格局中，占据一席之地。
她轻轻摩挲着指尖，感受着万象天那微弱却切实存在的联系。息壤在手，粮食不愁。这便是她最大的底气之一。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为离开信阳，北上寻找燕王势力，做准备了。
需要规划路线，准备盘缠，以及……在离开之前，尽可能多地，将那些经过改良的、高产的种子，留给信阳的百姓算是她对此地百姓的一点馈赠。
她铺开纸张，开始默默规划。夜色渐深，小屋内的灯光却亮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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