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撕心裂肺的痛哭,如同暴风雨最后的宣泄,带走了积压的恐惧与绝望,留下的是疲惫的平静和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林守巨大的、覆盖着短硬毛发的头颅缓缓从陆隐肩上抬起,琥珀色的竖瞳里血丝褪去,虽然依旧残留着深沉的痛苦和茫然,但那份毁灭性的狂乱已经平息。他看了看自己被陆隐紧握住的、覆盖着角质层和厚实肉垫的手,又低头看了看那拉长的、以全新方式接触地面的脚掌。
末世之中,活着本身就是一场艰难的胜利。这副躯体,无论多么非人,多么陌生,终究是承载他“活着”的容器,是小满耗尽心力、虞玫不眠不休、陆隐拼死守护才换回来的容器。抗拒它,就是在否定他们的牺牲和努力。
“...谢了。”
林守的声音依旧带着变异的低沉和一丝摩擦音,但发音已经清晰了许多。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新生的吻部,努力控制着舌头的位置,让字句不再含混不清。这简单的两个字,是对陆隐的,也是对虞玫和小满的。
陆隐松开了拥抱,后退一步,帽兜下的眼神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与释然。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是沉默而忙碌的适应与休整。
林守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衣物,在破茧的能量冲击和挣扎中彻底化为碎片,此刻身上只剩下一条同样残破的内裤,几乎无法蔽体。他扯下之前包裹鸭肉残留的、相对干净的大块防水布,在陆隐的帮助下,笨拙地围在腰间,勉强遮住下身,露出覆盖着深刻变异纹路、肌肉线条更加分明的胸膛和臂膀。这副原始的装束,配上他此刻的形态,更添几分荒野的苍凉。
小满则完全不需要衣物。他深褐色的木质纹理覆盖了大部分体表,关节处的新生侧枝如同天然的护甲,冰冷坚硬。衣物对他而言只是累赘。
陆隐的风衣在连番恶战和背负中早已污秽不堪,沾满了淤泥、血渍和蛛丝粘液。他沉默地将其脱下,露出里面同样破损但相对干净的深色紧身作战服,勾勒出精瘦而蕴含爆发力的线条。他将风衣卷起,准备找机会清洗或舍弃。
虞玫的工装也磨损严重,多处撕裂,沾着泥土和植物的汁液。她整理了一下,将还能蔽体的部分尽量弄整齐,翠绿的手指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林守醒来后的每一个细节变化。
适应新躯体是首要任务:
行走:在陆隐的搀扶和指导下,林守小心翼翼地尝试用新生的脚掌结构行走。那厚实、富有弹性的肉垫接触地面时,反馈回一种极其清晰的地形感和减震效果。起初依旧蹒跚,如同刚断奶的幼犬,重心难以把握。但犬类变异赋予的强大平衡感和肢体协调性很快发挥了作用。几次尝试后,他就能相对稳定地站立。再后来,他开始尝试迈步。肉垫带来的静音效果惊人,他覆盖着角质层的脚趾轻轻点地,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移动起来如同潜行的猎豹,迅捷而隐蔽!这种全新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移动方式,让林守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惊讶之外的、对这副身体潜力的认可。
语言:林守不断地尝试说话,从简单的音节到短句。他努力控制着变长的舌头在口腔中的位置,适应着吻部对气流的影响。虽然声音依旧低沉浑厚,带着独特的摩擦质感,但清晰度在快速提升。“水...食物...”“我...可以...”“陆隐...虞玫...小满...”一个个词汇从他变异的喉管中清晰地吐出。每一次成功表达,都让他眼中迷茫的冰层融化一分。
感官:那曾经差点让他崩溃的、狂暴的信息素洪流,在林守有意识的控制和适应下,开始变得“有序”。他学会了屏蔽大部分无用的、过于强烈的气味,比如远处腐烂物的恶臭,专注于对生存有用的信息:河水的流向、风中携带的陌生气息,可能存在的威胁或猎物、同伴身上独特的气味标记——小满的木质与腐败混合气息、虞玫指尖的植物清冽、陆隐身上淡淡的硝烟与汗味。这强大的嗅觉,从诅咒变成了新的、极其有用的武器。他甚至能通过气味细微的变化,判断出虞玫的疲惫和小满能量的缓慢恢复。
最直观的冲击,无疑是林守的面容。每次瞥见水面或金属反光中那突出的吻部、漆黑的鼻头和尖长的耳朵,都像一记无声的重拳。他无法改变,但可以选择遮掩一部分。
在虞玫的建议和小满菌丝的微弱帮助下,林守用找到的坚韧皮革和陆隐提供的蛛丝作为缝线,制作了一个简单的面罩。面罩覆盖住他突出的口鼻部,只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竖瞳和人类的眉毛、额头。这让他看起来依旧怪异,但至少削弱了那最骇人的野兽特征,更像一个戴着奇特面具的战士,而非纯粹的怪物。戴上它,林守似乎也找回了一丝“人”的伪装和安全感。
夜幕降临。
河边小屋破败不堪,挡不住河风的呜咽和红雾的翻涌。四人围坐在小满之前净化过的、相对干净的角落。篝火被刻意压得很小,只提供微弱的光和热,避免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虞玫摊开笔记本,借着微光,用翠绿的手指指着上面简陋的地图:
“磐石基地,西北方向,直线距离十五公里左右。但需要穿越丘陵和一片未知的丛林区。榕树林和蚁巢的方向在东南,我们算是暂时摆脱了它们的主力,但分散的搜索蚁群仍是威胁。”
“物资...”
陆隐的声音透过围巾。
“食物暂时靠那几只小鸭和剩下的肉,但撑不了多久。水有小满的微弱净化和河水,勉强够。武器...林守的爪就是最好的武器,我的蛛丝需要时间恢复和补充。最缺的是药品、耐久的衣物、可靠的照明和...”
他顿了顿。
“...能抵抗红雾侵蚀的防护。”
林守戴着面罩,只露出琥珀色的眼睛,眼神已恢复了许多往日的锐利和沉稳。他低沉的声音响起,虽然隔着皮革有些闷,但清晰有力:
“基地...必须去。留在这里...是等死。”
他活动了一下覆盖着角质层的手掌,利爪在微光下闪过寒芒。
“我能...探路。鼻子...能提前发现危险。”
小满安静地靠在墙边,墨绿色的瞳孔映着微弱的火光。他体表的菌丝无意识地微微摇曳,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晕和净化气息,驱散着周围一小片区域令人不适的孢子沉降感。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团队最珍贵的净化节点。
计划在谨慎的讨论中渐渐成型:休整一晚,天亮后立刻出发,向西北方向前进。林守利用强化感官担任尖兵和预警,陆隐负责断后和陷阱布置,虞玫居中分析环境、记录路线、照顾小满,小满则维持净化力场并利用菌丝感知潜在危险。
夜渐深。
虞玫抱着笔记本,靠着一堆相对柔软的干草,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小满也进入了类似植物的休眠状态,体表木纹的光泽更加内敛,气息微弱得如同消失。
篝火旁,只剩下林守和陆隐。
两人背靠着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林守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覆盖着变异纹路的后背紧贴着陆隐精瘦却坚韧的脊梁。陆隐的风衣早已脱下,只穿着紧身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林守身体传来的温热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透过布料传来的、属于犬科变异的皮肤触感。
没有言语。末世的黑夜里,所有的信任和依靠,都在这背靠背的姿势中无声传递。林守覆盖着肉垫的脚掌无声地踩在地面,尖长的耳朵微微转动,捕捉着屋外河风、水流以及浓雾深处最细微的异动。陆隐则闭目养神,但袖口下,几缕微弱的银白蛛丝如同休眠的毒蛇,随时准备弹射而出。
小屋外,暗红的浓雾依旧翻滚不息,如同永无止境的赤色囚笼。小屋内的火光微弱,却顽强地映照着两张同样写满疲惫却异常坚毅的脸庞——一张隐藏在皮革面罩下,只露出琥珀色的竖瞳;一张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中,下颌线条冷硬。他们背靠着背,守护着身后沉睡的同伴,也守护着彼此的后背,在这绝望的末世长夜中,等待着黎明的微光,也等待着未知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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