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翻地覆。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林守刚刚复苏的意识上。粘液中那惊鸿一瞥的倒影——那尖长的耳朵,那突出的、覆盖着深色皮肤的吻部,那漆黑的鼻头——此刻如同烙印般深深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不...不可能...”
林守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低吼。他猛地低下头,覆盖着厚实角质层和新生肉垫的双手颤抖着伸到眼前。那不再是人类的手!是野兽的爪子!深色的变异纹路如同丑陋的藤蔓,从手掌一直蔓延到小臂、大臂,深深嵌入皮肤之下。他试图握拳,覆盖角质层的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利爪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
他踉跄着想站起来,想逃离这可怕的现实。然而,拉长的脚掌结构,延长的跖骨,脚趾着地,带来的全新重心感,让他如同蹒跚学步的幼兽,完全无法掌控平衡!脚掌厚实的肉垫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传来异常清晰却陌生的触感。他身体猛地一晃,险些摔倒。
这仅仅是开始。
仿佛为了向他证明这具身体的“真实”,更恐怖的感官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如同被强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空气中原本只是混杂的河腥、霉味、残留的鸭肉气息,瞬间被分解、放大、扭曲成亿万种尖锐刺鼻的信息素炸弹!腐烂植物根须的甜腻、河泥深处厌氧菌的硫磺臭、远处变异生物排泄物的骚腥、红雾孢子那无处不在的冰冷铁锈味、甚至虞玫指尖残留的植物清冽、陆隐身上汗水和旧伤的血腥、小满木质化躯干散发的腐败与新芽混合的气息...所有气味信息如同无数只无形的、带着尖刺的拳头,狠狠砸进他鼻腔深处最敏感的神经末梢!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让他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我...这...是...”
他试图说话,试图质问,试图宣泄心中的恐惧和绝望。但新生的、加长且内部结构改变的吻部,以及似乎变得不太灵活的舌头,让他的发音变得含混不清,如同野兽受伤后的呜咽。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怪异的摩擦音和气流声,完全不是他熟悉的人类语言!这种表达的障碍,比身体的剧变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恐慌!
“啊啊啊——!!!”
无法承受!精神构筑的最后一道堤坝在内外交攻的恐怖洪流下彻底崩溃!林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充满痛苦、恐惧和极端自我厌恶的咆哮!琥珀色的竖瞳瞬间被狂暴的血丝充满,理智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野兽般的疯狂!
林守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模样!这比死亡更可怕!是存在的彻底异化和扭曲!
狂暴的意念驱使着他!他猛地扬起覆盖着森白利爪的右手,带着自毁的决绝,狠狠朝着自己那覆盖着深色变异纹路、此刻显得无比狰狞的左臂抓去!他要撕碎这具可憎的躯体!
“住手!林守!”
就在利爪即将撕裂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嗤!嗤!嗤!
数道坚韧无比的银白色蛛丝如同闪电般激射而至!瞬间缠绕上林守扬起的手臂手腕,死死勒紧!蛛丝上蕴含的力量精准而强大,硬生生阻止了他自残的动作!
是陆隐!
他帽兜下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愤怒和一种近乎痛心的急切!他一步跨到林守面前,声音透过围巾,如同炸雷般在林守混乱的意识中炸响,字字如刀,直刺灵魂:
“看看你自己在干什么!懦夫!”
林守被蛛丝束缚,狂暴地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试图挣脱。
“小满!”
陆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指向墙角依旧虚弱、但墨绿色瞳孔充满担忧的小满。
“看看他!为了给你结这个茧,他差点把自己彻底变成一棵死树!他倾尽所有,把自己最后一点生机都赌上了!就是为了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虞玫!”
他又指向脸色苍白、眼中含泪的虞玫。
“她一整晚没合眼!像个疯子一样不停地给你输送能量!吸你的毒血,引导能量,生怕慢一点你就没了!她的脸白得像纸,现在还在发抖!”
陆隐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质问,狠狠砸在林守狂乱的心上:
“你就想用这种方式来回报他们?!用自残?用逃避?!就因为你现在这副样子?!”
他猛地凑近,帽檐几乎碰到林守那突出的吻部,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林守那双被血丝和混乱充斥的琥珀竖瞳,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打:
“我告诉你!不管你他妈现在长什么样!是人是鬼!是长了狗鼻子还是狼耳朵!”
“你!骨子里!一直!都是那个挡在最前面,把食物分给我们,拼了命也要保护大家的——”
“林!守!”
最后两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带着陆隐全部的力量和信念,狠狠撞碎了林守意识中的狂暴迷雾!
林守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琥珀色的竖瞳剧烈地颤抖着,狂暴的血丝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深沉的痛苦、茫然和...一丝被唤醒的微光。陆隐的话,像冰冷的河水,浇醒了他被恐惧和厌恶淹没的理智。小满耗尽生机的样子,虞玫苍白颤抖的身影,如同清晰的画面,取代了粘液中那可怕的倒影。
“呜...”
一声压抑的、带着无尽委屈和痛苦的呜咽,从林守那变异的喉管中溢出,不再狂暴,只剩下深深的悲鸣。
看到林守眼中的狂暴褪去,只剩下破碎的痛苦,陆隐紧绷的身体也瞬间松弛下来。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复杂。他猛地撤回了束缚的蛛丝。
下一刻,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上前,伸出双臂,不是阻挡,而是拥抱。
他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林守那覆盖着变异纹路、还带着破茧粘液的高大身躯。一只手用力地按在林守肌肉贲张、纹路深刻的后背上,另一只手则按在他那覆盖着短硬毛发、此刻微微颤抖的后脑勺上。
“没事了...没事了...”
陆隐的声音低沉下来,不再愤怒,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安抚,透过围巾显得有些闷。
“活着...活着就好...”
林守的身体僵硬着,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不知所措。陆隐的肩膀并不宽阔,甚至因为蛛类变异而显得有些精瘦,覆盖着光滑的角质层,触感微凉而坚硬。
但就是这并不柔软的触感,这带着力量却不再束缚的拥抱,成了压垮林守最后防线的稻草。所有的恐惧、委屈、自我厌恶、对未知未来的茫然,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
“呜...呜哇——!!!”
林守再也控制不住,头深深埋在陆隐的肩膀上,覆盖着角质层和肉垫的手死死抓住陆隐背后的风衣布料,发出了如同受伤孤狼般凄厉、绝望、却又带着巨大释然的嚎啕大哭!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粘液,浸湿了陆隐的肩头。那变异的吻部让他哭声扭曲怪异,却充满了最原始、最不加掩饰的痛苦与脆弱。
虞玫的泪水也再次滑落,她走上前,从侧面轻轻抱住了林守颤抖的身体,无声地传递着安慰。小满也挪动着僵硬的身体,冰冷木质的手臂轻轻环住林守的腿。
陆隐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怀中这具天翻地覆、却依旧是他兄弟的身躯,帽檐下的下颌线条紧绷,默默承受着林守那撕心裂肺的哭泣。这哭声,是劫后余生的宣泄,是面对剧变的崩溃,却也是接纳现实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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