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在“伊人阁”美容院当学徒的第三个月,已经能熟练地说出“姐,您这皮肤底子真好,就是有点干,我给您推荐我们新到的玻尿酸原液”这种标准话术了。
美容院开在老城区的商业街二楼,粉色的招牌,粉色的窗帘,连空气中都飘着甜腻的玫瑰精油味。老板娘姓金,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看人时眼角总带着三分笑七分打量。
碧华第一次去,是安安上班的第二个周末。她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给女儿炖的鸡汤。
“妈,你怎么来了?”安安正在给客人敷面膜,手上还沾着海藻泥。
“给你送点汤。”碧华把保温桶放前台,“工作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安安压低声音,“就是金姐要求严,敷面膜时间要精确到秒……”
话没说完,里间门开了。金姐走出来,穿着香槟色的真丝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她看见碧华,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这位是?”
“金姐,这是我妈。”安安赶紧介绍。
“哟,阿姨好。”金姐走过来,目光在碧华身上扫了一圈——洗得发白的棉布衫,有些开胶的皮鞋,手里廉价的保温桶。“来看安安啊?孩子在这儿挺好的,您放心。”
话是客气话,语气却疏离。碧华点点头:“麻烦您多照顾了。”
“应该的。”金姐转身吩咐安安,“12床的客人该起膜了,别让客人等。”
安安应声去了。碧华在休息区坐了会儿,看着女儿忙进忙出——端水,递毛巾,调面膜,脚步轻快,笑容甜美。她稍稍安心了些。
走时,金姐送到门口:“阿姨慢走。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安安还在学徒期,工资不高。您要是方便,这月的生活费……”
“我明白。”碧华从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信封,“这是一千,不够您跟我说。”
金姐接过,笑容真了几分:“您太客气了。放心,我一定把安安当亲妹妹带。”
第二次去,是月底。碧华来送生活费,正赶上金姐在训人。
“跟你说多少次了?推销要讲究技巧!客人说考虑考虑,你就不能再推一把?嘴甜点,笑甜点,钱不就来了?”
挨训的是个和安安差不多大的女孩,眼圈红红的。安安在旁边低头擦瓶子,大气不敢出。
看见碧华,金姐瞬间变脸,笑意盈盈:“阿姨来了?快坐。安安,给你妈倒水。”
这次碧华没多留。她把钱给了,嘱咐安安注意身体,起身要走。金姐送到楼梯口,突然说:“阿姨,安安这孩子,模样是真好。就是……太招人了。”
碧华脚步一顿。
“这几天老有小伙子在门口转悠,说是等安安下班。”金姐叹气,“我这店做的都是女客,男人老在门口晃,影响生意。您得说说她,让她注意着点。”
碧华回头,看着金姐妆容精致的脸:“金老板,安安才十七。”
“十七不小啦。”金姐笑,“我十七时都定亲了。您呀,得教教她,怎么跟男人打交道。这社会,女孩子太单纯容易吃亏。”
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明白:你女儿招惹男人,影响我生意了。
碧华没接话,点点头走了。下楼时,她看见确实有个染黄毛的小伙子在对面奶茶店门口张望,手里还拿着杯奶茶。
桃花朵朵开
安安确实招人。这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直到金姐第三次提醒她“裙子别穿太短”。
“我没穿短裙啊。”安安低头看自己的及膝A字裙,“这不挺长的吗?”
“长什么长?”金姐用指甲敲敲她的膝盖,“都露出来了。去,换条裤子。”
安安莫名其妙,但还是去更衣室换了条牛仔裤。出来时,听见前台小妹在偷笑。
“笑什么?”她问。
小妹凑过来,挤眉弄眼:“刚才那个黄毛,又来了。问你几点下班。”
安安皱眉。黄毛叫小杰,是隔壁理发店的学徒,三个月前来理过一次发,之后就天天来“等朋友”。每次来都带杯奶茶,说是“请安安喝”,但安安从来没接过。
“你别理他。”小妹说,“金姐说了,这种小混混,搭理他就黏上了。”
安安当然知道。妈妈嘱咐过八百遍:陌生男人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她每次看见小杰,都假装没看见,快步走开。
可小杰只是追求者之一。还有对面网吧的网管小李,隔三差五来问“要不要一起打游戏”;送外卖的小哥,总“顺路”给她带份宵夜;甚至有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自称是某公司经理,说要“资助她上学”……
安安很苦恼。她跟妈妈诉苦:“妈,我是不是脸上写着‘好骗’两个字?”
碧华正在缝衣服,头也不抬:“你脸上写着‘年轻好看没心眼’七个字。”
“那怎么办?”
“两条路。”碧华咬断线头,“第一,学你妈,把自己吃胖二十斤,穿得灰头土脸。第二,学聪明点,眼睛放亮点,脑子转快点。”
安安选了第二条路。她开始观察这些追求者,很快就发现了规律:
小杰请奶茶,但只请三块钱的柠檬水;小李约打游戏,但从不提请客;外卖小哥的宵夜,是店里快过期的处理品;至于那位“经理”,连名片都是复印店两块钱一盒的那种。
“呵,男人。”安安跟小妹吐槽,“想空手套白狼。”
小妹深有同感:“我前男友,请我吃麻辣烫都要AA。”
吐槽归吐槽,工作还得做。安安学得很快,三个月出师,已经能独立操作基础护理。金姐看她能干,渐渐把一些老客分给她。
其中有个王太太,五十来岁,丈夫做生意,家境殷实。每周来做一次全身护理,顺便跟安安唠家常。
“安安啊,有对象没?”
“没呢,阿姨。”
“阿姨给你介绍一个?我侄子,大学毕业,在银行工作……”
安安笑着敷衍过去。但王太太很执着,第三次来时,直接把人带来了。
那天下着雨,店里没什么客人。王太太做完护理,打电话:“小陈啊,你到了没?上来坐坐。”
五分钟后,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上楼了。个子不高,戴金丝眼镜,手里拎着公文包。王太太热情介绍:“这是我侄子陈栋。小陈,这就是安安,我跟你说过的,手可巧了。”
陈栋推推眼镜,打量安安。那眼神让安安很不舒服——不像在看人,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你好。”他伸出手。
安安碰了碰指尖就缩回来:“您好。王阿姨,我先去收拾一下。”
她逃进操作间,心跳得厉害。不是心动,是害怕。陈栋看她的眼神,让她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屠夫看待宰的羔羊。
前台小妹溜进来,压低声音:“这男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刚才在楼下,盯着对面女学生的腿看了半天。”
安安更慌了。收拾完出来,王太太已经走了,陈栋还坐在休息区,翻着宣传册。
“安安小姐,”他抬头,“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不好意思,我晚上要上课。”这是真话,碧华给她报了夜校的电脑班。
“那明天?”
“明天也有课。”
陈栋笑了,笑容里有种“我看穿你了”的意味:“安安小姐很爱学习啊。不过女孩子,学太多没用,找个好男人才是正经。”
这话安安不爱听。她想起妈妈的话:女孩子要有本事,本事是自己的,男人是靠不住的。
“陈先生,我要工作了。”她下逐客令。
陈栋站起来,走近两步。安安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太浓,呛人。
“别这么冷淡嘛。”他声音压低,“我姑姑很喜欢你。我也觉得你不错,懂事,勤快,长得也周正。跟我处对象,不会亏待你。”
说着,手就要搭上安安的肩。
安安猛地后退,撞在柜子上,瓶瓶罐罐哗啦作响。金姐从里间出来:“怎么了?”
“没事。”安安脸色发白,“我不小心碰倒了东西。”
陈栋已经恢复斯文模样:“金老板,那我先走了。安安,改天再约。”
他走了,留下满室令人作呕的古龙水味。
事情发生在那周周五。店里做活动,营业到晚上十点。最后一个客人走时,已经十点半了。
“安安,你收拾一下,我去锁后门。”金姐提着包,“对了,王太太的侄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我看着挺不错的,家境好,工作稳定……”
“金姐,我不喜欢他。”安安打断。
“喜不喜欢重要吗?”金姐不以为然,“女孩子,趁年轻找个好归宿是正事。你妈没教过你?”
安安不说话了,低头擦桌子。金姐摇摇头,去后门了。
店里只剩安安一人。她关掉大灯,只留一盏小夜灯,开始清点产品。突然,后门传来响动。
“金姐?”她喊了一声。
没回应。脚步声却近了。
安安心里一紧,抓起手机。屏幕亮起,十点四十五。她快速拨通妈妈的电话,藏在身后。
陈栋从阴影里走出来。西装歪了,领带松了,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你、你怎么进来的?”安安声音发抖。
“后门没锁死。”陈栋笑,笑容扭曲,“我等你很久了。为什么躲我?嗯?”
“陈先生,请你出去,我们要关门了。”
“关门?”陈栋逼近,“关什么门?今晚,就我们俩……”
他扑过来。安安尖叫,手里的手机飞出去,撞在墙上。她拼命挣扎,指甲划破了他的脸。陈栋吃痛,动作顿了一下,安安趁机抓起柜台上的修眉刀。
“别过来!”她挥舞着小小的刀片,眼泪糊了一脸,“我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这话是唬人的,但陈栋被镇住了。他盯着那截寒光,又看看安安决绝的脸,啐了一口:“装什么清高?一个美容院打工的,还以为自己是公主?”
他退后两步,整了整西装,居然笑了:“行,你狠。我们走着瞧。”
门砰地关上。安安腿一软,瘫坐在地,修眉刀掉在旁边,刀刃上沾着血——他的,还是她的,分不清。
手机在墙角响,是碧华打回来的。安安爬过去接,手抖得按了几次才按对。
“喂?安安?刚才怎么了?我听见……”
“妈……”安安一开口,崩溃大哭。
碧华在电话那头急疯了:“你在哪儿?别怕,妈马上到!”
金姐的“道理”
碧华是和王强一起来的。他们冲进美容院时,看见安安蜷在墙角,脸上有伤,衣服被撕破一块,手里死死攥着个修眉刀。
“安安!”碧华扑过去,抱住女儿,全身都在抖。
王强眼睛红了,四处看:“那畜生呢?”
“跑了……”安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后门跑了……”
碧华检查女儿,还好,只是皮外伤,衣服破了,吓坏了。她脱下外套给安安披上,声音冷得结冰:“报警。”
“别!”金姐的声音响起。她站在楼梯口,显然已经来了一会儿,“不能报警。”
碧华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阿姨,您听我说。”金姐走过来,语气平静得可怕,“报警了,这事就闹大了。对安安名声不好,对我们店影响也不好。而且,”她顿了顿,“陈栋是王太太的侄子,王太太是我们大客户。得罪了她,我们这店还开不开了?”
碧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女儿差点被欺负,你跟我说这个?”
“我不是那个意思。”金姐叹气,“但您想想,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说出去谁信是强迫的?人家会说安安勾引客人,为了钱……”
“放屁!”王强暴喝一声,拳头砸在柜台上,玻璃裂开蜘蛛网。
金姐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王叔,您别激动。我是为安安好。女孩子名声要紧,这事闹大了,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我嫁不嫁人关你屁事!”安安突然吼出来,眼睛通红,“他差点强奸我!你还要我忍?还要我顾名声?名声比我命还重要吗?!”
“安安!”金姐沉下脸,“怎么说话呢?我是为你好!你穿成这样,天天招蜂引蝶的,不出事才怪!”
碧华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金姐。她比金姐矮半个头,瘦弱,但此刻眼神里的冷意,让金姐下意识后退。
“金老板,”碧华一字一句,“我女儿穿的是工作服,是你店里的衣服。她在这里工作,你作为老板,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全。现在她差点出事,你不怪施害者,怪我女儿穿着打扮?怪我女儿招蜂引蝶?”
“我……”
“我告诉你,”碧华打断她,“我女儿没错。错的是那个畜生,错的是你这个不作为的老板。报警,必须报。店开不开得下去,是你的事。我女儿的名声,轮不到你操心。”
她转身,搂住安安:“走,妈带你去医院,去派出所。这工,我们不打了。”
“等等!”金姐急了,“安安还压着半个月工资呢!”
王强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摔在柜台上:“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但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一家三口下楼。夜风很凉,安安裹着妈妈的外套,还在发抖。碧华紧紧搂着她,低声说:“不怕,妈在。天塌下来,妈给你顶着。”
警车来了,红蓝灯光划破夜空。做笔录时,年轻女警听得直皱眉,给安安倒了杯热水:“妹子,你做得对。这种人渣,就要让他受到惩罚。”
从派出所出来,天快亮了。碧华带安安去吃了早点,热腾腾的豆浆,炸得金黄的油条。安安小口小口吃着,突然说:“妈,我想回家。”
“好,回家。”
“我还想……学点别的。”
“学什么?”
“学能保护自己的本事。”安安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美容我不学了。我想学法律,或者学散打。总之,要让人不敢欺负我。”
碧华笑了,笑着笑着哭了:“好,妈给你找最好的老师。”
朝阳升起来,照亮城市的街道。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伤,带着痛,也带着重新出发的勇气。
安安回头看了眼“伊人阁”粉色的招牌,轻轻说:“再见。”
再也不见。
《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随梦书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随梦书屋!
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