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整个家族微信群。
先是二婶发来语音,语气满是不可思议:“安安真不能上学了?哎呀,这孩子,当初怎么就那么倔呢……”
然后是姑姑的文字:“我就说嘛,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打工挣钱是正经。”
最伤人的是婆婆打来的电话。老人家在电话那头叹气:“碧华啊,不是娘说你,当初你要是管严点,孩子能跑出去打工吗?现在好了,书读不成了,将来怎么办?”
碧华握着手机,手指关节泛白。她想起安安出走那天,自己整夜没合眼;想起女儿在奶茶店洗杯子洗到手开裂;想起那个醉汉扑过来的夜晚,自己在派出所外发抖……
所有这些,在亲戚们口中,简化成一句:“都是你没教好。”
王强抢过电话:“娘,这事不怪碧华!”
“不怪她怪谁?”婆婆声音提高,“孩子是她带的,学是她管的,现在弄成这样,她不负责谁负责?”
电话挂断,屋里死一般寂静。
安安蜷在沙发上,把脸埋进膝盖。她听见了,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她心上。可她不敢哭,怕妈妈更难过。
碧华站起来,走向厨房。“我去做饭。”
“妈……”安安声音嘶哑。
“没事。”碧华背对着她,“你去写作业。”
“我没有作业了。”
碧华切菜的手停在半空。是啊,没有作业了,没有考试了,没有明天要交的练习册了。她的女儿,在十六岁这年,突然被剥离了“学生”这个身份,像一个被卸下盔甲的士兵,赤裸裸地站在人生的荒野上。
菜刀落下,切到手。鲜血涌出来,染红了土豆片。她愣愣地看着,不觉得疼。
安安冲进来,抓住她的手往水下冲,翻出创可贴贴上。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这两个月,她照顾自己,也学会了照顾别人。
“妈,对不起……”安安的眼泪终于决堤,“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任性,如果我没去打工,如果我再努力一点……”
“不怪你。”碧华擦掉女儿的泪,“是妈妈没本事,没能给你铺好路。”
这话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安安崩溃。她跪下来,抱住妈妈的腿,哭得撕心裂肺:“不是的……是我不好……我让你丢脸了,让全家人都笑话你……”
碧华蹲下身,把女儿搂进怀里。两个女人的眼泪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窗外,夕阳彻底沉下去了,夜色像墨汁一样漫进来。
那晚碧华没睡。她坐在安安床边,看女儿即使在睡梦中仍然蹙着眉,偶尔抽噎。
凌晨四点,她轻轻起身,走到阳台上。城市还在沉睡,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远处建筑工地的塔吊上,红灯一闪一闪,像在呼吸。
王强走出来,给她披上外套。
“睡不着?”他问。
“在想安安以后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王强握住她的手,“当年我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不也活到现在?”
“那不一样。”碧华摇头,“她是女孩子,没学历,没技能,将来要吃多少苦?”
“那你说怎么办?”
碧华沉默了。许久,她轻声说:“我想让她学个手艺。”
“什么手艺?”
“烘焙、美容、会计……什么都行。只要她喜欢,只要她能养活自己。”
王强叹气:“学费呢?现在学什么都贵。”
“我去借。”碧华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总能借到的。”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碧华做了个决定:今天,她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生活。该做饭做饭,该工作工作,该笑就笑。
因为如果她倒了,安安就真的没有依靠了。
六点半,她像往常一样敲响安安的房门:“起床了,吃早饭。”
安安红肿着眼睛出来,看见桌上摆着豆浆油条——她最爱吃的。妈妈系着围裙在煎鸡蛋,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妈……”安安愣住。
“快去洗脸。”碧华回头,露出一个笑容,“吃完早饭,妈带你去看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
那笑容太平静,太自然,让安安一时恍惚——昨天那个痛哭的母亲,和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同一个吗?
吃完早饭,碧华带着安安坐公交,转了三次车,来到城市另一端的职业培训学校。那是一栋五层的旧楼,墙上爬满爬山虎。
招生办公室的老师很热情:“我们这里有烘焙班、西点班、咖啡师班,还有美容美发、电脑维修……”
碧华仔细询问每个课程的时长、费用、就业前景。最后在烘焙班的宣传册前停留了很久。
“这个,学三个月,包就业?”
“是的,我们和多家面包店有合作。”
“学费呢?”
“六千八,包含材料费。”
碧华在心里飞快计算:六千八,她做手工活要攒一年多。但可以分期,可以先付一半……
“安安,你看这个怎么样?”她把宣传册递给女儿。
安安看着那些精致的蛋糕图片,眼睛亮了亮,又暗下去:“妈,太贵了。”
“贵不怕。”碧华转向老师,“可以先试听一节课吗?”
“可以可以,下午就有试听课。”
从培训学校出来,安安一直沉默。直到公交车上,她才小声问:“妈,你真的要让我学做蛋糕?”
“你喜欢吗?”
“……喜欢。”安安顿了顿,“但学费……”
“妈有办法。”碧华望向窗外,“你还小,总得学点什么。不上学,不等于不学习。”
车窗外,城市在晨光中苏醒。上班族匆匆赶路,学生背着书包奔跑,环卫工人在清扫街道。每个人都在奔赴自己的战场,用不同的方式。
安安突然明白,妈妈的眼泪不是在昨天夜里流干的,是在无数个像今天这样的清晨,被生生咽下去的。咽下去,变成力量,变成笑容,变成一句轻描淡写的“妈有办法”。
她握住妈妈的手。那只手粗糙,温暖,有细小的伤口。
“妈,”她说,“我一定好好学。”
碧华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眼角细细的皱纹舒展开,像阳光下的涟漪。
公交车继续前行,穿过隧道,穿过桥梁,穿过这个庞大而复杂的城市。车载广播里在放一首老歌: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
但有路可走,有人相伴,就够了。
安安把头靠在妈妈肩上,闭上了眼睛。
前路依然未知,但至少这一刻,她知道要去往何方——不是学校定义的康庄大道,而是妈妈用血肉之躯为她踏出的一条小路。
窄,但坚实。
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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