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绿林迎客备诸事
仲夏的黑风岭被浓得化不开的绿包裹着，仿佛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群山之间。“英雄林”里的杨树苗像是得了天地的滋养，铆足了劲往上蹿，不过短短几个月，就比开春时高了近两尺，枝桠间新抽的嫩枝带着鲜活的绿意，随风轻摆时尽显生机。
枝繁叶茂的树冠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织成一片浓密的绿荫，将毒辣的日头牢牢挡在外面，只允许零星几缕阳光透过细碎的叶隙洒下，在地上织就一块块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光影就跟着晃动，像一群跳跃的小精灵在林间嬉戏。
新栽的“向阳树”也不甘示弱，抽出了好几根嫩黄的新枝，枝头上顶着鲜嫩的叶片，绿得发亮，仿佛能掐出水来。丫丫绣的野菊花布套紧紧裹着树干上的木牌，布套上用红、黄、白三色彩线绣的野菊花栩栩如生，花瓣层层叠叠向外舒展，花心处还绣着细小的黄色花蕊，在风中轻轻晃动时，恍惚间竟让人觉得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野菊清香。
布套经过整个初夏阳光的暴晒，颜色愈发鲜亮饱和，和周围草丛中大片盛开的野菊遥相呼应，黄灿灿的花朵在绿叶映衬下格外耀眼，构成了一幅浑然天成的田园画卷。 赵建军和二柱早在县城小学师生要来的前一周就盘算着搭凉棚的事了。
他们特意选了个清晨，天刚蒙蒙亮就扛着磨得锃亮的斧头去后山竹林，专挑那些粗细均匀、长势周正的三年生竹条砍——孙木匠说过，三年生的竹条韧性最好，既结实又不易开裂。竹条砍回来后，两人先放在院坝里晾晒了两天去除潮气，孙木匠还特意过来帮忙挑选，把最粗壮挺拔的四根留作凉棚立柱，又教他们用浸泡过桐油的篾条将竹条牢牢捆在一起，“篾条要勒紧，接头处多缠两圈，这样经得住风雨”，老人一边示范一边叮嘱，粗糙的手指在竹条间灵活穿梭。
凉棚最终搭在林边最平坦的地方，正对着纪念亭的六角挑檐，站在棚下就能望见亭内的英雄壁画。棚顶铺着去年秋天晒干的芦苇，芦苇杆金黄发亮，铺得厚厚实实有两指厚，既遮阳又通风，还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凉棚下摆着孙木匠新做的四条长凳，凳面是用整块的杉木打磨而成，反复用砂纸蹭了不下十遍，光滑圆润得能映出人影，每条凳面的边缘还精心刻着小小的五角星花纹，刻痕里特意涂了红漆，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与“英雄林”的红色氛围相得益彰。
凉棚旁边，赵建军和二柱花了整整一下午挖了个小小的蓄水池，池壁用从青龙沟搬来的青石板一块块垒砌整齐，石板缝隙用和好的草木灰抹严，防止漏水。池子里蓄满了从青龙沟引来的溪水，用竹管引流时还特意垫了几层细纱布过滤杂质，溪水清冽甘甜，低头就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偶尔还能看到几尾半寸长的细小鱼苗在水中灵活地游来游去，引得路过的麻雀频频低头窥探。
蓄水池边整齐摆放着四个葫芦瓢，是赵建军去年秋天挑选成熟的老葫芦，亲手掏空晒干后，又用砂纸细细打磨了瓢身，带着葫芦天然的棕黄色纹理，握在手里格外趁手。蓄水池周围的空地上，丫丫和她母亲移栽了二十多株野菊，此刻正开得热烈奔放，黄灿灿的花朵挤满了枝头，引得成群的蜜蜂嗡嗡地在花丛中穿梭，忙着采集花蜜，偶尔还有色彩斑斓的蝴蝶停在花瓣上，扇动着翅膀，为这片绿意增添了几分灵动。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赵建军就背着竹筐来到了“英雄林”。山里的清晨还带着几分凉意，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沾湿了他的裤脚，凉丝丝的却格外舒服。他要趁着清晨凉快，给每棵树苗浇一遍水——这是他当护林员以来雷打不动的习惯，无论刮风下雨从未间断。
竹筐里装着一个葫芦瓢和一块洗得发白的棉布，棉布是母亲特意给他缝的，边角都缝了耐磨的补丁，这是他每天护林的必备工具。他先走到蓄水池边，舀起一瓢清冽的溪水，水珠顺着瓢沿轻轻滴落，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最中间那棵“李向阳叔叔”的树前，这棵树是“英雄林”里最壮实的一棵，树干比其他树粗了整整一圈，树皮呈现出健康的青褐色，用手摸上去粗糙而坚实，上面还能清晰看到去年冬天二柱刻的五角星记号，虽然经过一春一夏的风雨侵蚀，记号边缘有些模糊，却依旧清晰可辨。
赵建军蹲下身，将瓢里的清水缓缓浇在树根处，水流顺着泥土的缝隙慢慢渗透下去，滋润着树苗的根系，他浇得格外仔细，绕着树干转了三圈，确保每个方向的根系都能喝到水。每浇完一棵，他就用棉布轻轻擦拭树干上的木牌，从木牌顶端到底端，一点点将上面的灰尘和露珠擦得干干净净，让木牌上“李向阳英雄之树”的黑色字迹清晰醒目，仿佛在诉说着英雄的过往。
二柱也没闲着，天刚亮就从家里带来了母亲凌晨烙的玉米饼，用干净的荷叶包着放在凉棚的石桌上，饼还带着余温，散发着浓郁的玉米香气。他还端来了一坛封得严严实实的野菊花茶，这是丫丫和她母亲去年秋天特意采摘的野菊，选的都是花瓣饱满的花朵，在阴凉处阴干后又用陶罐密封保存，晒干的野菊花朵金黄饱满，透着淡淡的清香。
二柱从家里搬来一个粗瓷坛子，将野菊花茶倒出一部分，又在凉棚下的石桌上整齐摆好十几个粗瓷碗，每个碗里都放了一小撮野菊花，就等着来人时冲泡。他还特意从张大妈家讨了一小碟炒瓜子，是张大妈昨天刚用大铁锅炒的，放了少许盐和花椒，带着浓浓的香味，引得几只胆大的小麻雀落在凉棚的竹条上，歪着脑袋叽叽喳喳地叫着，却始终不敢轻易飞下来啄食。
太阳渐渐升高，金色的阳光穿透晨雾，将林间的雾气慢慢驱散，远处传来了孩子们清脆的欢笑声，像一串悦耳的银铃在山谷间回荡。赵建军直起身，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林晓燕穿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浅蓝色短袖衬衫，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头发用一根鲜艳的红绳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她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包，正带着一群背着书包的孩子朝“英雄林”走来。孩子们的书包颜色各异，有的是军绿色的帆布挎包，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色字样；有的是母亲用碎花布精心缝制的小挎包，上面还绣着可爱的小动物图案；每个书包都鼓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水壶、笔记本和铅笔盒。
他们胸前的红领巾在翠绿的林子里格外鲜艳，像一团团跳动的火焰，映得孩子们的脸蛋也红彤彤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有的在讨论即将听到的英雄故事，有的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树木，笑声清脆响亮，惊飞了枝头栖息的麻雀，麻雀扑棱着翅膀在天空盘旋了几圈，又落在了远处的树枝上，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这群陌生的小客人。
赵建军赶紧放下手里的葫芦瓢，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快步迎了上去，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二柱也连忙从凉棚里跑出来，手里捧着几个粗瓷碗，碗沿还带着刚洗过的水珠，脸上满是真诚的笑容。
林晓燕看到赵建军和二柱，笑着挥了挥手，声音清脆悦耳：“建军、二柱，辛苦你们了，提前搭好了凉棚还准备了茶水。这就是县城小学四年级的同学们，特意趁着暑假来咱们黑风岭开展红色教育实践活动，让孩子们实地感受英雄精神。”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他穿着一件洁白的短袖，领口扣得整整齐齐，胸前的红领巾系得标准规范，没有一丝褶皱，手里举着一面小小的红旗，红旗上用黄线绣着“红色教育实践小队”几个工整的大字。他看到赵建军和二柱，立刻停下脚步，主动走上前，敬了一个标准的队礼，右手五指并拢高举过头顶，眼神坚定而认真：“哥哥好！我们是县城小学四年级（1）班的学生，我叫王明，是这个实践小队的班长。我们早就听说了黑风岭‘英雄林’的故事，一直想来看看英雄树，听听英雄的事迹。”
赵建军被孩子的认真模样感染，连忙学着林老师平时教的样子，挺直了胸膛，也回了一个不太标准的队礼，耳朵微微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欢迎大家来‘英雄林’！我叫赵建军，他是我的伙伴二柱，我们都是这里的护林员，负责守护这些英雄树。” 二柱也凑上来，把手里的粗瓷碗递到孩子们面前，热情地说道：“同学们，一路走过来肯定渴了，快到凉棚里歇会儿，喝点咱们自己晒的野菊花茶解解渴。这菊花是后山采的野菊，用山泉水泡着最是清香，还能清热解暑呢。”
孩子们跟着赵建军和二柱走进凉棚，纷纷放下肩上的书包，小心翼翼地坐在长凳上，生怕弄脏了崭新的衣服。凉棚里果然凉快了不少，山间的微风从林隙吹过，带着树叶和野菊的清香，拂过脸颊格外舒服，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炎热。二柱拿起水壶，往每个粗瓷碗里倒上滚烫的山泉水，金黄的野菊花在热水中慢慢舒展，花瓣渐渐张开，茶水泛起淡淡的黄色，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萦绕在凉棚的每个角落。
孩子们好奇地端起碗，先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轻轻抿了一口，清凉的茶水带着淡淡的甘甜，从舌尖一直润到心底，眼睛都亮了起来。 “哇，真好喝！带着淡淡的甜味，还有菊花的香味！”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惊喜地说道，她叫李娟，是小队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圆圆的脸蛋上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说话时眼睛弯成了月牙。
王明也放下茶碗，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树木，然后抬头问道：“赵建军哥哥，这些树看起来长得都差不多，都是你们亲手栽的吗？每棵树都有自己的名字吗？” 赵建军听到这个问题，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正是他准备了很久要讲的内容。
他挺了挺胸膛，走到凉棚外的空地上，朝着“英雄林”的方向伸手指了指，声音洪亮地说道：“没错，这些树都是我们黑风岭全村人一起栽的，算起来已经有五年了。每棵树都对应着一位在青龙沟战斗中牺牲的英雄，树干上挂着的木牌就写着英雄的名字和他们的事迹，我们想让英雄们像这些树一样，永远扎根在黑风岭的土地上。”
他特意指着最壮实的那棵树，树干笔直挺拔，枝叶繁茂，“你们看那棵最粗最高的，就是李向阳叔叔的树。他是青龙沟战斗中最勇敢的英雄，当年特务要偷袭村里，就是他带着二十多个民兵，在青龙沟的木桥上守了整整一夜。那天雪下得齐膝盖深，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脸，他们就啃着冻硬的红薯充饥，硬是没让特务前进一步，守住了全村人的安全。去年冬天雪特别大，我和二柱怕它冻着，给树干裹了三层厚厚的稻草，还在树根周围堆了半人高的雪堆挡风，所以它现在长得最壮实。”
二柱也赶紧打开随身带来的画夹，画夹是他用木板和旧布自己做的，边缘用铜钉加固过，显得很结实。他翻出那张精心绘制的“英雄林”分布图，图纸用塑料布封着，防止被雨水打湿，上面用红、蓝、黑三种颜色的笔清晰标注了每棵树对应的英雄名字，还在旁边画了简单的英雄事迹简介，比如谁在战斗中缴获了敌人的枪支，谁救了受伤的乡亲。
“这是我花了半个月画的‘英雄林’分布图，”二柱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小红点说道，“旁边那棵新一点、树干稍细的，是小向阳的树。小向阳是我们村里去年冬天刚出生的小弟弟，他的父亲给她取名‘向阳’，就是为了纪念李向阳英雄。惊蛰那天，我们全村人一起帮他栽的这棵树，希望小向阳能像这棵树一样茁壮成长，传承英雄的精神。”
孩子们都好奇地围拢过来，脑袋凑在一起盯着二柱的画夹，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李娟指着画夹上小向阳被抱着栽树的草图，小手轻轻碰了碰图纸，小声问道：“二柱哥哥，小向阳现在才几个月大，等他长大了，这棵树会变成什么样啊？真的会和他一起长大吗？” 二柱蹲下身，耐心地回答道：“当然会啦！孙木匠懂树，他说这种杨树是速生树，长得可快了，一年就能长一米多高，十年就能长到碗口粗。等小向阳长到我们这么大，十岁的时候，这棵树肯定比‘李向阳叔叔’的树还高还壮。到时候我们会给它换个更大的木牌，刻上‘小向阳与英雄树’，让大家都知道英雄精神一直在传承。”
林晓燕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认真倾听的模样，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走上前，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本红色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金色的“英雄事迹记录本”字样，她举起笔记本说道：“同学们，赵建军和二柱哥哥为了守护这些英雄树，付出了很多努力，他们也是英雄精神的传承者。接下来，我们就认真听听英雄的故事，把这些珍贵的故事记在笔记本上，带回学校讲给更多同学听，好不好？”
孩子们齐声应道：“好！”声音响亮而整齐，震得凉棚上的芦苇都轻轻晃动起来，惊得几只蜜蜂从野菊丛中飞起，盘旋了一圈又落了回去。赵建军和二柱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豪和激动——他们知道，英雄的故事，将通过这些孩子，在更广阔的地方传递下去，英雄的精神，也将在这片土地上永远延续。
喜欢铁痕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铁痕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