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春归栽树续新篇
开春后，当青龙沟的冰面彻底融化，溪水“哗啦啦”地奔涌着，卷着碎冰碴子撞在岩石上，溅起的水花里带着春的气息；崖壁上的迎春花冒出嫩黄的花穗，一串串挂在枝头，像谁撒了把碎金在崖壁上时，黑风岭迎来了最热闹的日子——二柱放寒假回来了。
他比年前又高了些，原本合身的棉袄袖子都短了一截，露出了手腕，穿着县城买的蓝白相间的新球鞋，鞋面上还沾着从县城到村里的尘土，显然是下了班车就一路跑回来的，额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背上的书包鼓鼓囊囊的，带子都被勒得有些变形，一进村口就直奔“英雄林”，远远就扯开嗓子喊：“建军！建军！我回来了！”
赵建军正在给树苗松土，手里拿着孙木匠给的小锄头，一下下轻轻刨着树根周围的泥土，听见熟悉的声音立刻直起身，手里的锄头都忘了放下，两人隔着几棵树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奔过去抱在一起，赵建军的脸贴在二柱的背上，能闻到他身上带着的县城墨水味，二柱则拍着他的后背，力气大得差点把他拍得喘不过气。
赵建军手里的小锄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砸起的泥土溅到了裤腿上，他也顾不上拍，拉着二柱的手问个不停：“县城冷不冷？美术老师教你画什么了？刻刀好用吗？”
二柱从书包里掏出好几本书，有《英雄故事集》《小兵张嘎》，还有一本崭新的《素描基础》，封面上印着冲锋的战士，还带着崭新的油墨香，他把书塞给赵建军：“这些都给你看，《英雄故事集》里有好多小李叔叔那样的英雄！”
他又兴奋地晃着手里的画夹，画夹是帆布的，上面印着五角星图案，里面夹着十几张草图，有孩子们在“英雄林”护林的场景，有纪念亭里乡亲们烤火聊天的画面，最显眼的是几张小向阳被抱着栽树的草图，孩子的笑脸画得格外鲜活，连嘴角的小酒窝都画出来了。
他还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把崭新的刻刀，刀柄是光滑的黄杨木，上面刻着小小的五角星，是美术老师送他的：“这把刻刀特别锋利，这次回来，咱们不仅要给纪念亭补画新壁画，我还帮你一起给小向阳刻木牌，保证刻得比之前更漂亮，刻上花纹！”
周围的孩子们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二柱挨个给他们分了从县城买的水果糖，糖纸五颜六色的，有红的、绿的、黄的，在阳光下闪着光，孩子们攥着糖舍不得吃，都含着笑围在二柱身边，听他讲县城的新鲜事：“县城有大书店，有好多英雄的书；还有美术展，里面有好多好看的画……”
栽“向阳树”的日子特意定在了惊蛰那天，孙木匠早早就掐着日子算了，说这天生树，地气最旺，根系长得快，能牢牢扎在土里。乡亲们比平时起得都早，天刚蒙蒙亮，纪念亭周围就热闹起来了。
大家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工具：赵建军和二柱抬着一把新铁锹，是孙木匠花了三天时间特意打的，锹头磨得锋利，木柄上还裹了层防滑的布条，挖起土来格外省力；丫丫抱着一个绣着野菊花的布包，布包是她娘给缝的，上面的野菊花绣得栩栩如生，里面装着提前晒好的野菊种子，是她和母亲去年秋天采的，准备等栽完树撒在周围，让野菊花陪着小树长大；小石头背着画夹，里面装着画纸和铅笔，要现场画下栽树的场景，他还特意带了个小凳子，方便坐着画；连林晓燕都带来了相机，是县教育局配给红色教育基地的，黑色的相机外壳擦得锃亮，她要给这珍贵的时刻留影，说要洗出来贴在纪念亭的墙上。
李大叔抱着打扮得格外精神的小向阳，孩子穿着新做的虎头鞋，鞋尖绣着威风的虎头，额头上点着红点，是张大妈给点的，说能辟邪，手里攥着一小截红绳，是丫丫前几天特意给他编的，红绳上系着个小小的木牌，二柱已经提前刻好了“向阳”两个字，还在旁边刻了个迷你五角星，打磨得光滑圆润，不会硌到孩子的手。
孙木匠亲自去后山的苗圃选的杨树苗，是棵两年生的壮苗，比其他树苗高出一截，树干粗壮，根系发达，带着一大坨新鲜的泥土，用草绳牢牢捆着，防止运输时伤根。他用手捏了捏树干，又扒开泥土看了看根系，满意地说：“这样的树苗成活率高，根系壮，能陪着小向阳一起扎根，一起长大，将来肯定长得比‘英雄林’里的树还壮实！”
赵建军和二柱负责挖坑，两人喊着山里人干活时的号子：“一、二、加把劲！”轮流用铁锹铲土，坑挖得又深又圆，足足有三尺深，孙木匠在旁边指挥，时不时用拐杖指着坑底：“再往旁边扩扩，这边窄了点，根系要舒展开才好，不能挤着！”
坑挖好后，孙木匠从带来的布包里掏出几把腐熟的羊粪，这是他攒了一冬天的肥料，用细筛筛过，没有硬块，他用手捧着均匀地铺在坑底，说：“这羊粪肥效足，还不烧根，能给小树补营养。”
李大爷亲自扶着树苗，老人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衫，是老伴生前给他做的，平日里舍不得穿，只有重要的日子才拿出来，头发用篦子梳得整整齐齐，还抹了点头油，显得格外精神。他手里的拐杖靠在旁边的树上，拐杖头的棉布擦得干干净净。
他的手虽然有些颤抖，却扶得格外稳当，时不时调整树苗的角度，用眼睛瞄着纪念亭的方向，确保树苗正对着纪念碑：“树要栽直，人要做正，这都是老理儿。栽正了，才能长得高、长得壮，就像英雄那样，腰杆永远笔直。”
李大叔抱着小向阳走到坑边，让孩子的小手轻轻放在树苗的树干上，树干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和草木的清香，凉丝丝的，孩子好奇地用小手拍了拍，留下几个小小的手印。李大叔轻声对怀里的孩子说：“向阳，跟小树打个招呼，以后它就是你的小伙伴了。你要好好长大，学知识、学本领，它也会好好长大，长成像英雄树那样的大树。你们一起听英雄故事，一起守护黑风岭，做个勇敢、正直的好孩子，好不好？”
小向阳似懂非懂地咯咯笑起来，小手在树干上轻轻拍了拍，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沾在手上的泥土，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张大妈笑着说：“这孩子，跟泥土亲着呢，将来肯定壮实！”乡亲们轮流上前填土，每个人都填一把土，嘴里还说着祝福的话：“祝向阳健健康康长大，将来有出息！”“祝小树长得比英雄树还壮，枝繁叶茂！”
赵建军特意从青龙沟舀来清澈的溪水，用葫芦瓢一勺一勺均匀地浇在树根上，溪水带着山涧的清冽和矿物质的清香，慢慢渗进泥土里，滋润着新栽的树苗。他浇得格外认真，浇一会儿就停下来，用手摸一摸泥土的湿度，确保水分刚好渗透到根系。
二柱则蹲在旁边，用新刻刀在准备好的枣木木牌上细细雕刻，枣木质地坚硬，带着淡淡的木香，他先在木牌上画了个大大的五角星，再刻上“向阳的树”四个字，字体工整有力，笔画深浅均匀，最后还在边缘刻了一圈小小的野菊花图案，和丫丫绣的布套相呼应。刻完后，他用细砂纸把木牌打磨光滑，再用红漆把字和图案涂好，红漆鲜亮，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这样，向阳的树就和英雄树连在一起了，都是带着五角星的英雄树！”二柱举起木牌给大家看，阳光照在木牌上，刻痕清晰，红漆耀眼，引得孩子们都发出“哇”的赞叹声。赵建军帮着把木牌系在树枝上，红绳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风一吹，木牌轻轻晃动，和周围的英雄树木牌呼应成趣。
栽完树，孩子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补画壁画。林晓燕提前调好了颜料，这次用的颜料是二柱从县城美术用品店带来的，装在精致的锡管里，比村里买的颜料颜色更鲜亮，覆盖力更强，还不易褪色，有十几种颜色，看得孩子们都眼睛发亮。
她把颜料挤在几个白色的瓷碟里，用清水慢慢调开，分给每个孩子，还特意叮嘱：“红色调浓点画火焰，显得更有力量；黄色加点点白画野菊花，更清新；蓝色要浅些画天空，透着暖意。”
孩子们分工明确，配合得格外默契，比平时在学堂里上课还认真：赵建军负责画背景，他用大号画笔蘸着调好的深绿色和浅绿色，在壁画的空白处画了漫山遍野的杨树苗，近处的树苗画得细致，能看清红绳和木牌；远处的树苗则用淡绿色晕染，层层叠叠，每棵树上都系着细小的红绳，远远望去像一片红色的海洋，象征着英雄精神遍地开花，生生不息；
二柱专攻人物，他把小向阳栽树的场景画在了壁画的最中央，李大爷扶树时佝偻却坚定的身影、李大叔抱孩子时温柔的姿态、赵建军浇水时认真的模样都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小向阳的笑脸，嘴角的小酒窝、眯起的眼睛都格外鲜活，仿佛能从壁画上跳下来；
丫丫则在画面的边缘画满了黄灿灿的野菊花，花朵层层叠叠，有的含苞待放，裹着嫩黄的花萼；有的完全盛开，露出细小的花蕊，旁边还画了几只采蜜的小蜜蜂，翅膀用白色颜料点了高光，在火光下看，像是在扇动翅膀飞舞；
小石头最细心，他在壁画的角落画了只展翅飞翔的小鸟，小鸟的羽毛用棕色和黑色细细描绘，嘴里叼着一截红绳，红绳的另一端系着一颗五角星，像是要把这份英雄精神带去山外更远的地方，带去城里、带去更多地方。
画到一半，张大妈端来刚熬好的绿豆汤，盛在粗瓷碗里，还放了点冰糖，甜丝丝的，清热解暑。孩子们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下去，额头上的汗珠被风吹干，更有干劲了，连额头上沾着的颜料都顾不上擦，脸上画成了小花猫，引得林老师笑着拿出手帕，挨个给他们擦脸。
傍晚时分，壁画补画终于完成。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纪念亭的六角挑檐，斜斜地照在壁画上，给画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让壁画上的人物和场景都多了几分灵动和暖意。
远处的“英雄林”在夕阳下泛着墨绿色的光，每棵树都带着蓬勃的生机；青龙沟的溪水闪着金光，“哗啦啦”地流淌着，像是在唱着欢快的歌谣。李大爷坐在刻着“忠”字的石凳上，眯着眼睛看着壁画上的新场景，又转头看了看“英雄林”里新栽的“向阳树”，树上的枣木牌在夕阳下泛着红光，和周围的红绳木牌呼应成趣，风一吹，木牌碰撞树枝发出“叮叮”的轻响。
老人拿起烟袋，却没有点燃，只是摩挲着烟袋锅上的“忠”字，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轻声说：“小李啊，你看，咱黑风岭的英雄故事，真的有新篇了。有这些娃在，有向阳这样的新生命在，你的故事永远不会被忘了，英雄的精神也永远不会断根。”
赵建军和二柱并肩站在“向阳树”旁，两人的肩膀上、脸上还沾着各色颜料，像开了朵小花，却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他们看着树上的红绳在春风中轻轻飘动，红绳上的蝴蝶结随着风起舞；远处的“英雄林”郁郁葱葱，每棵树都舒展着枝桠，沐浴在夕阳中；近处的纪念亭铜铃在风中“叮叮当”作响，清脆的铃声和青龙沟的溪水声、树林里的鸟鸣声交织在一起，格外动听。
赵建军忽然想起林老师在课堂上说的话：“英雄精神不是刻在石碑上的冰冷文字，不是画在墙壁上的静止图案，而是藏在每个人心里的信念，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坚守与传承，是在新生命身上的延续。”他看着身边的二柱、丫丫、小石头，看着被李大叔抱着的小向阳——孩子正伸手去够树上的木牌，小脸上满是好奇，李大叔托着他的手，让他轻轻碰到了木牌。
赵建军忽然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英雄的精神从来不是静止的，它会跟着每一棵长大的树抽枝发芽，会跟着每一个听着故事长大的孩子茁壮成长，会在新的生命里延续，在黑风岭的土地上，代代相传，生生不息，永远鲜活，永远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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