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夜，深沉如墨。
京城西南，靠近城墙根的“积水潭”一带，是出了名的贫民混杂之地。低矮破旧的棚屋鳞次栉比，污水横流的狭窄巷道如同迷宫，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潮湿、腐败和廉价脂粉混合的怪异气味。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也是罪恶滋生的温床。
一座早已废弃多年、门板腐朽的“福隆染坊”深处，地下。
昏暗的油灯映照着布满青苔和渗水痕迹的石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霉味、化学药剂残留的刺鼻气味，以及一丝淡淡的、被极力掩盖的血腥味。
赵癸蜷缩在角落一堆破棉絮上，身上裹着一件脏污不堪的灰色布袍，早已不复昔日太医院管事时那副精明中带着倨傲的模样。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头发散乱油腻，右臂不自然地弯曲着，用几块木板勉强固定——那是三日前突围时被皇城司高手用铁尺砸断的。更严重的是内伤，强行催动“影楼”秘传的毒功对抗追捕，导致毒性反噬，五脏六腑如同被火焰灼烧，又似被寒冰冻结，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眼中充满了惊恐、绝望和疯狂的恨意。他知道，皇城司的搜捕网正在一寸寸收紧，这个地方也藏不了多久了。外面的世界布满了天罗地网，而“影楼”……自从宫宴失败、庆王被捕后，就彻底切断了对他的联系。他成了弃子，一枚即将被碾碎的弃子。
“为什么……为什么圣师不救我……我为他做了那么多……”赵癸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混合着血沫。他想起了那些被他暗中处理掉的同僚，那些被他篡改的记录，那些偷偷运出去的珍贵药材和情报……这一切，难道换来的就是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这阴暗的地下等死吗？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废弃染坊的地板，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异常密集的“沙沙”声，仿佛有许多人在同时小心翼翼地移动。
赵癸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全身汗毛倒竖！来了！他们找来了！
他猛地从破棉絮中滚出，动作因为伤痛而扭曲变形，连滚带爬地扑向地窖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土灶。他疯狂地扒开灶膛里的灰烬，露出下面一个黑乎乎的洞口——这是他预留的最后一条逃生通道，通往相邻的另一处废弃宅院。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洞口边缘的瞬间——
“轰隆！！！”
地窖入口处的厚重木板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撞得粉碎！木屑纷飞中，数道矫健如猎豹的身影，手持强弩劲刀，如同雷霆般贯入！紧随其后的，是更多身穿皇城司黑色劲装、手持火把的校尉，瞬间将不大的地窖照得亮如白昼，也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为首之人，正是脸上刀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的皇城司副指挥使沈铁山！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僵在土灶旁的赵癸，冷喝道：“赵癸！你已无处可逃！束手就擒！”
“啊——！我跟你们拼了！”赵癸发出绝望的嘶吼，他知道一旦被捕，等待他的将是生不如死的审讯和公开处决的极刑！与其那样，不如拼死一搏！
他猛地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两个黑乎乎的蜡丸，狠狠砸向地面！同时张口一喷，一股腥臭的暗绿色毒雾如同有生命般，向着冲在最前面的沈铁山等人笼罩过去！
“小心毒雾！闭气！”沈铁山早有防备，厉声提醒的同时，身形不退反进，周身真气勃发，形成一股气旋，将扑面而来的毒雾稍稍吹散！他身后的皇城司精锐也都是百战之士，纷纷屏息或取出简易的湿布掩住口鼻。
但赵癸砸出的那两个蜡丸才是真正的杀招！蜡丸破裂，里面并非毒粉，而是数十只细如牛毛、通体漆黑的怪异小虫，如同黑色的烟雾般炸开，发出“嗡嗡”的刺耳尖啸，向着四面八方无差别地激射！
“是‘蚀骨黑线蛊’！用火！”沈铁山瞳孔一缩，认出了这种南疆邪蛊的厉害。此蛊虫细小难防，专钻人七窍和伤口，一旦入体，便会疯狂啃噬血肉骨髓，令人痛不欲生！
几名皇城司校尉反应极快，立刻将手中火把挥舞成墙，同时掏出随身携带的简易火油罐砸向虫群前方，引燃地面！熊熊火焰腾起，灼热的气浪和火光暂时阻挡了大部分黑虫。但仍有一部分漏网之虫，扑向了最近的几人！
“呃啊！”一名校尉惨叫着捂住眼睛，指缝间渗出黑血。另一人脖颈被数只蛊虫钻入，皮肤下立刻鼓起数道蠕动黑影，痛苦倒地。
沈铁山目眦欲裂，怒吼一声，手中精钢长刀划出一道雪亮弧光，刀气纵横，将扑向自己的几只蛊虫凌空斩碎！他脚下发力，如同炮弹般冲向正欲钻进逃生洞的赵癸！
赵癸见最后的杀招也被破解，眼中疯狂更甚，竟不逃了，反身迎着沈铁山扑来，完好的左手五指弯曲成爪，指尖泛起幽蓝光泽，带着腥风，直掏沈铁山心窝！竟是要同归于尽！
“找死！”沈铁山眼神冰冷，不闪不避，长刀由劈改刺，后发先至，如同毒龙出洞，直刺赵癸爪心！他浸淫沙场刀法数十年，这一刺凝聚了全身功力，快、准、狠！
“噗嗤！”刀尖穿透手掌的声音令人牙酸。赵癸惨叫一声，左手被长刀贯穿，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沈铁山抓住机会，弃刀近身，右手五指如钩，瞬间扣住赵癸被贯穿手掌的手臂，猛地一拧一拉，同时左膝狠狠顶向其腹部！
“咔嚓！”臂骨断裂的脆响。
“砰！”沉闷的撞击声。
赵癸如同破麻袋般被撞飞出去，重重砸在石壁上，又滑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呕出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污血，再也爬不起来了。
沈铁山上前，一脚踩住赵癸完好的右臂（断臂），防止他再有什么小动作，同时对身后喝道：“快！救治伤员！把蛊毒逼出来！将赵癸锁拿，小心他嘴里藏毒！”
早有准备的皇城司医官立刻上前，为受伤的校尉处理蛊毒。其他人取出精铁镣铐和牛筋绳索，将奄奄一息的赵癸捆成了粽子，又仔细检查了他口腔、发髻等可能藏毒之处，确认无误。
沈铁山看着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眼神涣散的赵癸，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沉重。这一战，虽然成功擒获目标，但又有兄弟伤亡，而且对手的诡异毒术，再次印证了“影楼”的难缠与可怕。
他弯腰捡起自己的长刀，在赵癸破烂的衣袍上擦净血迹，沉声道：“带走！直接押送天牢最底层！陛下要亲自审讯！”
“是！”
当夜，天牢最深处，一间灯火通明、布有隔音法阵的刑房里。
皇帝赵擎宇竟亲临这阴森之地，他只带了洪公公和沈铁山。没有刑具，没有拷打，皇帝只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冷冷地看着被固定在铁椅上的赵癸。
赵癸被简单处理了外伤，喂下了吊命的参汤，此刻勉强恢复了一丝神智，但眼神依旧涣散，充满了恐惧。
“赵癸，”皇帝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与压力，直透人心，“你应该知道，庆王已经招供了。你，还有你背后的‘影楼’，所做的一切，朕已尽知。”
赵癸身体一颤，嘴唇哆嗦着，却不肯说话。
皇帝也不着急，继续缓缓道：“朕知道，你不过是个小卒子。真正的主谋，是那个藏头露尾的‘圣师’。告诉朕，他是谁？他在哪里？说出来，朕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甚至可以……留你家人一条生路。”
听到“家人”二字，赵癸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和痛苦。他被捕时，最担心的就是远在家乡的老母和妻儿。
皇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对沈铁山使了个眼色。
沈铁山会意，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猩红色、散发着奇异甜香的药丸，强行塞入赵癸口中，又灌下一口水。
“这是‘吐真散’，配合陛下的问话，会让你说出心底最真实的秘密。反抗，只会加倍痛苦。”沈铁山冷冷道。
药丸入腹，很快化作一股热流散开。赵癸只觉得头脑一阵昏沉，意识开始模糊，心底的恐惧、绝望、以及对家人的愧疚被无限放大。皇帝的威严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直接叩问着他的灵魂深处。
“说，‘圣师’是谁？”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洪钟大吕。
赵癸眼神彻底涣散，嘴唇不受控制地开合，断断续续的呓语开始流淌出来：“圣师……他……他是……孙……孙……”
“孙什么？”皇帝身体微微前倾。
“孙……孙济世……”赵癸终于吐出了一个完整的名字，随即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昏死过去。
孙济世？！
皇帝赵擎宇和沈铁山同时瞳孔剧震！洪公公更是惊得捂住了嘴巴！
孙济世！太医院前任院正，三朝元老，医术冠绝天下，曾为太祖、先帝调理龙体，德高望重，被誉为“国手”！七年前因年事已高，主动请辞，归隐于京城郊外的“百草园”别庄颐养天年。连皇帝每年都会派人前去慰问赏赐，以示尊崇！
这样一位几乎被神化、被视为医道丰碑的老人，竟然会是“影楼”那丧心病狂、进行人体试验、图谋“借壳还阳”的邪恶魔头“圣师”？！
这……这怎么可能？！
但赵癸在“吐真散”和皇帝威压下的供词，又由不得人不信！
皇帝脸色变幻不定，震惊、愤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深深欺骗背叛的痛楚，交织在一起。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此事，绝密！”皇帝的声音冰寒刺骨，目光扫过沈铁山和洪公公，“除你我三人，在获得确凿证据、将其擒拿之前，不得泄露给第四人知晓！尤其是……太后！”太后对孙济世极为敬重信任，若知晓此事，恐生变故。
“奴婢（末将）明白！”洪公公和沈铁山凛然应诺。
“沈铁山，”皇帝沉吟道，“你立刻挑选绝对可靠、武功高强的心腹，暗中包围‘百草园’，严密监控孙济世及其身边所有人！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孙济世医术通神，用毒之术恐怕也登峰造极，且其经营百草园多年，必有隐秘布置。我们需要一个万全之策，一击必中！”
“末将领旨！”
“另外，”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去安王府，秘密将宇晨浩接来。此事，或许需要他的医术和……特殊的感知能力。”皇帝知道宇晨浩有异于常人的敏锐感知，或许能在面对孙济世时，察觉到更多蛛丝马迹。
“是！”
当夜，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马车，悄无声息地将正在调息的宇晨浩，从安王府侧门接走，驶向皇城深处。
马车内，宇晨浩听完沈铁山低声讲述的惊人真相，饶是他心性沉稳，也不禁震撼失语。
孙济世……那个只在师父口中偶尔提及、满是推崇敬意的名字，那个被视为大夏医道定海神针般的存在，竟然……
他摸了摸怀中的玉佩，又想起自己前朝遗孤的身份，想起“影楼”对皇室血脉的渴求，想起那“七星夺魄”的仪式……
一个更加可怕的联想，浮现在他心头：孙济世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发动，是否也与自己的出现有关？自己的血脉，在对方的仪式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驶向那深不见底的宫阙和更加扑朔迷离的阴谋中心。
夜色，愈发浓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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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责声明：本章内容纯属虚构，其中涉及的抓捕、审讯、吐真散、邪教头目身份等均为艺术创作，与现实无关。任何现实中的执法行为都应严格依法进行，保障人权。文中“孙济世”为虚构人物，与现实中的任何医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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