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先施公司。
旋转玻璃门转动,带起一阵香风。任婷婷挽着茅山明的胳膊走进百货公司,眼睛立刻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
“茅师兄,你看那件旗袍!”她指着橱窗里一件月白色绣银线牡丹的旗袍,声音里带着惊叹。
茅山明抬头看了眼价签——八十五块大洋,够普通人家过一年了。他咳了一声:“婷婷,咱们是来熟悉环境、打听消息的,不是来逛街的。”
“我知道。”任婷婷吐了吐舌头,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瞟。
两人在一楼转了一圈。化妆品柜台前挤满了穿着时髦的太太小姐,香水味浓得呛人。文具部有洋学生在挑选钢笔。五金部陈列着各种进口工具,几个工程师模样的人正在讨论。
“这里什么都有卖。”茅山明低声道,“洋货、国货、东洋货……上海滩真是个销金窟。”
任婷婷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看角落的茶叶柜台。
柜台前站着一个穿和服的中年妇人,正用流利的中文和店员交谈:“这批龙井不行,火候过了,有焦味。把你们老板上次留的那两斤雨前拿来我看看。”
店员面露难色:“山本夫人,那两斤雨前是给法租界七姑留的……”
“七姑?”山本夫人挑眉,“她上周不是刚买了三斤么?怎么,我山本家的生意,你们不想做了?”
“不敢不敢!”店员连忙赔笑,“我这就去拿,这就去拿。”
茅山明和任婷婷对视一眼。
山本……又是这个姓。
两人不动声色地走到旁边的丝绸柜台,假装挑选布料。透过镜子,他们看到山本夫人仔细检查了茶叶,付钱后由一个穿西装的东洋男子提着,两人一起离开。
“跟上去看看。”茅山明低声道。
两人保持距离,尾随山本夫人出了百货公司。山本夫人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车子驶向法租界方向。
“跟不上了。”任婷婷有些失望。
“没事,记住车牌号就行。”茅山明掏出个小本子记下,“走,去下一站。”
下一站是永安公司。这里人更多,更热闹。一楼中庭甚至有个小型乐队在演奏西洋乐曲,几个洋人搂着中国舞女在跳舞。
“伤风败俗。”一个路过的老先生摇头叹气,快步走开。
茅山明和任婷婷在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两杯咖啡。
“两位是第一次来上海?”旁边桌一个戴金丝眼镜、穿着考究西装的外国男子忽然用中文搭话。
茅山明转头,看到对方大约三十五六岁,棕发蓝眼,笑容温和。
“是的,我们从省城来。”任婷婷礼貌地回答。
“省城?那可是个好地方。”外国男子递过名片,“我叫杜兰德,法国人,在上海做进出口生意。这位是我的朋友,七姑。”
他身边坐着一位穿着深紫色旗袍的中年女子,约莫四十出头,皮肤白皙,气质雍容。她手里端着一杯红茶,正微笑地看着任婷婷。
“七姑?”任婷婷觉得这名字耳熟,忽然想起刚才茶叶柜台的事。
七姑点点头:“刚才在先施公司,我看到你们了。你们在留意山本夫人?”
茅山明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夫人说笑了,我们只是随便逛逛。”
“是吗?”七姑抿了口茶,“山本静子是黑龙会上海总会计师山本一郎的妻子,平时深居简出,今天突然出现在先施公司买茶叶,确实值得留意。”
她顿了顿,看向茅山明:“这位先生步伐沉稳,呼吸悠长,是练家子吧?而且……不止是练武那么简单。”
茅山明知道瞒不过去,索性坦然道:“夫人好眼力。在下茅山明,学过几年道法。”
“茅山?”七姑眼睛微亮,“可是江西茅山?”
“正是。”
“那还真是有缘。”七姑笑了,“我有个远房侄子,早年也曾上茅山学艺,可惜资质有限,三年就下山了。他说茅山道法精妙,尤其符箓一道,独步天下。”
杜兰德插话:“道法?就像东洋的阴阳术?我听说阴阳师能召唤式神,驱使鬼怪,非常神奇。”
“道法与阴阳术,根源不同,理念也不同。”茅山明道,“道法讲究天人合一,阴阳术则偏向役使操控。”
“有意思。”杜兰德兴致勃勃,“我在法国时也接触过一些……嗯,超自然的研究。我们那边叫‘秘术’。上海是个神奇的地方,东西方的神秘学在这里交汇。”
七姑放下茶杯,正色道:“茅先生,任小姐,既然你们是茅山弟子,又对黑龙会感兴趣,那我想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夫人知道我们在查黑龙会?”任婷婷问。
“从你们进咖啡厅起,我就注意到了。”七姑道,“你们的目光总在不经意间扫过那些东洋人,眼神里有警惕,有审视。而且……”
她看向茅山明腰间:“你那里鼓起的形状,是符袋吧?普通的江湖人,不会随身带这么多符。”
茅山明暗自佩服,这七姑观察力惊人。
“夫人到底是?”他直接问道。
“我姓慕容,家里做点小生意。”七姑说得轻描淡写,但茅山明知道,“慕容”这个姓氏在江南可不简单。那是传承数百年的修真世家,底蕴深厚。
杜兰德笑道:“七姑太谦虚了。慕容家在江南的生意,可不是‘小生意’。纺织、航运、钱庄……都有涉足。”
七姑摆摆手:“都是祖上积德。倒是杜兰德先生,您的家族在法国也是名门望族,怎么跑来做生意?”
“我喜欢冒险。”杜兰德眨眨眼,“而且东方确实迷人,不是吗?”
正说着,七姑身边一直沉默的老仆忽然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外面有尾巴。”
七姑神色不变:“几个?”
“三个,两个在街对面烟摊,一个在报亭。看脚步,是练过武的,但不是东洋路数。”
“青帮的人。”七姑判断,“应该是看到我和你们说话,起了疑心。没事,让他们看。”
她看向茅山明和任婷婷:“二位住在哪里?如果需要帮助,可以到法租界贝当路十三号找我。报我的名字就行。”
茅山明拱手:“多谢夫人。”
“不必客气。”七姑起身,“同是华夏人,守望相助是应该的。对了,提醒你们一句,黑龙会在上海的势力比你们想象的大,租界工部局里也有他们的人。行事要小心。”
杜兰德也站起来:“我也该走了。任小姐,如果你对法国文化感兴趣,我很乐意做你的向导。这是我的私人电话。”
他递过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任婷婷礼貌地接过:“谢谢杜兰德先生。”
两人离开后,茅山明和任婷婷也结了账,走出永安公司。
“那个七姑,不简单。”任婷婷低声道,“她身边的老仆,我刚才仔细看了,太阳穴微鼓,眼神锐利,走路时脚不沾尘,至少是先天境界。”
茅山明点头:“慕容家的人,果然名不虚传。那个杜兰德也不简单,看似玩世不恭,但眼神深处有精光,绝不只是个普通商人。”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回商行,把今天的事告诉大师兄。”
两人叫了辆黄包车,回福源商行。
路上,任婷婷忽然想起什么:“茅师兄,你说那个山本夫人突然去买茶叶,是不是有什么用意?”
“可能是接头,也可能是障眼法。”茅山明沉吟,“但七姑特意点出来,说明这件事值得查。回去让秋生他们去茶叶店问问,看山本家平时喝茶的习惯。”
回到商行,秋生和文才已经回来了,正在客厅向陆岩汇报码头见闻。
“……就是这样,青帮那个疤老三想拉我们入伙。”秋生说完,看向茅山明,“你们那边怎么样?”
茅山明把租界见闻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七姑和杜兰德。
陆岩听完,沉思片刻:“慕容家……如果是那个慕容家,确实可以接触。他们家族传承久远,在江南根基深厚,情报网可能比青帮还广。”
“大师兄,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文才问。
“分三步走。”陆岩道,“第一,秋生明天去一趟青帮堂口,答应疤老三的邀请,但只承诺提供有限帮助,探听他们知道的情报。”
“第二,山明,你以茅山弟子的身份,正式拜访慕容七姑,看看他们能提供什么帮助,也要弄清他们的目的。”
“第三,我今晚去码头仓库看看,那些阴铁石和带血光的箱子,必须弄清楚是什么。”
任婷婷担心:“大师兄,会不会太危险?那个松井好像会邪术。”
“无妨。”陆岩语气平静,“正好试试他们的深浅。”
小兰这时从厨房端出晚饭:“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饭菜很简单,四菜一汤,但味道不错。众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聊。
文才扒着饭,含糊不清地说:“大师兄,你说那些东洋人搞那么多邪门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阵法。”陆岩放下筷子,“阴铁石是布阵材料,带血光的箱子……可能是祭品。他们在准备一个大型邪阵,而且快要完成了。”
“那我们得赶紧阻止他们啊!”
“不急。”陆岩道,“阵法越大,破绽越多。等弄清楚全部布置,再一举摧毁。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饭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陆岩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上海滩的夜晚从不真正安静。远处传来电车声、吆喝声、留声机的音乐声。霓虹灯的光芒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变幻的色彩。
他能感觉到,这座城市的深处,正有什么东西在酝酿。
阴气、血气、邪气……正在某个地方汇聚。
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地方,然后……
摧毁它。
子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福源商行,融入夜色。
码头仓库,今晚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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